“你哭什么?”
阿霜冷漠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莫惊春手忙脚乱地擦掉自己的眼泪,“师姐,我没有哭……”
她不想说,阿霜也不想听,她撂下一句“厚葬”,便迫不及待地打算转身离去。
姬如沛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她的所作所为的确刺痛了阿霜的眼睛,她的心难得地变得有些焦躁,神色也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冷淡,那是被压抑的怒火。
她明明让她活,她为什么非得选择死?
不料莫惊春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她带着哭腔说道,“师姐……”
“我好难受……”
“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好难受。”
莫惊春的泪水落到阿霜的肩上,“你把我当成炉鼎,杀了我吧。”
这些时日,她跟在阿霜身边,看得可谓是清清楚楚,杀人对于如今的师姐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她不知道她在魔道经历了什么,只是在看到仁慈悲悯的师姐对她露出与别人一般无二的冷酷神色的时候,她觉得心如刀割,这种绝望在姬如沛死后达到了顶点。
阿霜转身,低头,温温柔柔地替她拭去眼泪,语气却莫名冰冷,“莫惊春,你想死?”
莫惊春不语,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一味地流泪。
“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
阿霜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她揪起莫惊春的衣领,将她带到悬崖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你不想活,那我就杀了你,等你死了,你的躯壳就是阿雪的了。”
莫惊春猛然睁大了眼睛,她紧紧抓住了阿霜的衣袖,突然变得无比抗拒,她挣扎着,口中说道,“师姐……不要!”
“不要把我的身体给她。”
阿霜将人拉了回来,一把推到地上,“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着。”她本来也没想把莫惊春的身体给阿雪,她的身体自然要最好的。
她俯身,仔仔细细地看着莫惊春的眼睛,看清楚她眸中真切的哀恸后,阿霜有些疑惑,莫惊春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既无性命之忧,又无关切身利益,就连东州莫氏也因为她的原因毫发无损,财富、美人、地位、修为她都可以给她,她还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阿霜只有在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痛苦,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痛苦于她而言,是一种相当奢侈的情绪。
她越来越疑惑,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她。
莫惊春眉眼之间有一颗小小的痣,眼睛也干净得过分,清清楚楚地照出她的每一分卑劣,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像谁呢?
脑中灵光一闪,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她想起来了,像阿娘,都是一样的,固执的修真人士,眼里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正义。
她明明应该鄙夷的,此时心中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慌乱来,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她感到恐惧,一种对超出自己掌控的事物的恐惧。
她修无情道,想要立道飞升,她就必须要做到绝对理智,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都不能影响到她的判断和任何情绪,一直以来,她都在为所有事物找到看起来合理的解释。
她将那些心慌意乱强行压了下去,对着面前的人发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你以为姬如沛死了我就会愧疚吗?”
“我生在魔道,你是在可怜我、同情我,想要将我感化,让我重回‘正途’吗?”
正途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她凝出一面水镜,按着莫惊春逼迫她看清楚镜子里的自己,凌乱的头发,眼角的泪痕,泛红的眼眶。
“看看你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吧,你怎么会可怜我呢?”
“真是可笑啊。”
莫惊春的头慢慢垂了下去。
阿霜的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安心。对,就是这样,怕她恨她吧。习惯了恐惧的人,只知道如何让别人恐惧。她当然也是如此。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别人同情,如果有一天她需要靠讲述自己的悲惨过往来活命,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讲一千遍一万遍,即使别人会听得潸然泪下,她的内心也不会有一丝波动。
她不需要同情,而莫惊春怜悯的目光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让她十分痛苦,仿佛在说,“师姐,看吧,你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全都是错的。”
阿霜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她从来不会后悔,因为她知道后悔没有任何用,只会把人拖入过往的泥潭中,即使每一步都要踏在别人的尸骨上,她也不会停止前行的脚步。
阿霜在心中告诉自己,你不需要愧疚、自省、痛苦、自我折磨,你是幽冥宫的主人,魔域的主宰,即将彻底征服修真界,统一整个九州,你会飞升,成为这几千年来唯一的仙人!
没有人能阻挡你的脚步!
“以后不要再哭了。”阿霜撂下这句话,而后转身离去。
她不喜欢看见她哭,因为那会让她想起阿雪,来到上清宗这么多年,她是真的把莫惊春当做妹妹来看的。
只要她乖乖听话,她自然不会亏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