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我识字,求你买下我吧!”秦真不管不顾地拉住贵人的衣角,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即使她有可能因此被贵人迁怒而被直接打死。
饥饿要将她彻底吞没,再这样饿下去,她甚至可能要抛弃底线去吃人了。
荒年之前,她是秀才出身,是正经的读书人,张口之乎者也,闭口有辱斯文,即使因为贫穷而不得不插标卖首自卖己身,她在人群中也跪得最为端正。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秦真却恨不得瘫倒在地匍匐前行,因为饥饿,她的胃里又传来了烧灼感,空有傲骨却腹中空空,已经直不起她的脊背了。
似乎是听到识字那两个字,贵人竟停了下来,颇为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贵人说,“我认识你,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
阿霜认出来了,她正是与自己同一届的考生,因为清贫而闻名,是个很有学识的人。
半月后,秦真抵达了边地。
她衣着朴素,携着行囊翻出城门,一路奔进那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
十几日的跋涉过后,饥肠辘辘的秦真晕倒在了胡人的部落附近。
第二天,秦真是被羊舔醒的,她环顾四周,发现天色已经大亮,她不动声色地去摸草堆里自己的包袱,果然发现里面的官印已经被人动过,她定下心来,从此留在了这儿。
胡人们对于突然出现的汉人很是警惕,叫嚷着要赶她走,不然就杀了她,可秦真不怕被人杀死,她只怕被活活饿死,她每日坚持不懈地徘徊在部落附近,口中喊着要求见大汗。
大汗是胡人的首领,是草原的主人,哪里是她一个汉人能见的呢。
就在秦真换来的干粮快要吃完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这日,秦真远远看见部落中的人围在一起,她走进牛棚一看,发现是一头母牛瘫倒在地,而小牛犊围着它舔来舔去,周围弥漫着一片绝望的气息。
原来是这头母牛产下牛犊没多久后就站不起来了,也吃不进东西,于是越来越瘦。
牛羊是普通胡人最珍贵的财产,甚至重要到可以和家人相提并论,更何况是母牛。
部落里的巫医来过一次,但很快就走了,走前巫医说,“长生天在呼唤它,安息吧。”
主人家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秦真走了上去,轻声说,“让我来。”
秦真用的是来自中原的先进的热敷之法,她换来烈酒浇在牛背上,又将打湿的毯子铺在上面,接着用火点燃了酒,火舌窜起,在红色的火光中,牛挣扎着站了起来,而胡人们纷纷跪了下去。
她们跪在地上,眼神灼热,口中振振有词,秦真恍惚听出她们喊的词是胡语中的神。
自此以后,人人皆知部落中来了个比巫医更厉害的汉人。
大汗终于按捺不住了,差人将秦真引入自己的大帐之中。
大汗名为索伦,块头很大,身材高大,坚实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鹰,将白骨做成的珠串戴在颈上,她的头上戴着一个装饰的狼头,狼头怒目,依稀看得出死前的英勇。
索伦已经三四十了,正是盛年,她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是最勇猛有力的母狼,草原上唯一的王。
“我知道你是谁,你叫江万,在叶城贪了五十万两白银,害得官府发不出赈灾粮,说吧,你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索伦说这话时死死地盯着秦真的眼睛。
秦真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她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她笑着说,“大汗,我来弃暗投明。”
“大安已经容不下我了,只有草原才是最广阔的天地。”
“我能帮您。”
……
在一次对大安边城的偷袭中,胡人部族大获全胜,而秦真被簇拥在最中间。
天穹下,星光里,胡人们在草原上燃起篝火,载歌载舞,而秦真落座在索伦身旁。
索伦笑着递上一个铜杯,“好军师,上天赐予我们的好军师,请喝下这杯酒,成为天神最忠实的信徒吧!”
秦真知道,她们快要接纳自己了。
她接过酒杯,然后僵住了,因为杯中之物不是美酒,而是鲜红的血,她压抑住心中的所有情绪,装作有些疑惑地看向索伦。
索伦只是笑着将酒杯往她唇边推,“喝下吧,刚杀的,很新鲜。”
她的脚边躺着无头的俘虏。
秦真拿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她的心在挣扎,她仰头一口喝下,脸色惨白。
索伦眸中的警惕褪去,她满意地大笑,“军师,这是羊血啊。”
这不过只是索伦的一次试探,而秦真通过了考验。
晚宴结束后,秦真失魂落魄地打算回到自己的帐篷,路过关着俘虏的牛棚时,一个俘虏挣脱了绳子想要奔过来。
她被守卫按住,却仍挣扎着往秦真脸上喷了一口血。
她癫狂地怒骂,“叛徒!小人!胡人的走狗……”
被拖回去后,那个俘虏又蜷缩在地上痛哭。
死了,都死了。
“军师,你没事吧。”
秦真接过守卫递过来的帕子,将脸擦干净,她拦住了守卫扬起的鞭子,凑近那个俘虏,笑得凄惨,“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叛徒。”
她回了帐篷,静静等待着。
她等啊等啊,终于等到陈州开始起义,小皇帝一病不起,戍守边疆的秦老将军一日收到十三道回京的诏令。
索伦肉眼可见地变得兴奋起来,她在等。秦真知道她在等什么,但她装作没有看见,并没有向索伦主动提起攻打中原的事。
她继续向索伦倾诉中原的孱弱与腐败,让索伦的眼睛越来越亮,与此同时,秦真却对索伦的暗示置若罔闻。
她虽是军师,却是汉人,她要索伦主动提起,如此才万无一失。她不需要去说服索伦,只需要让索伦自己说服自己。
终于,冬日的雪压塌了牛棚,牛犊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
索伦大步走进她的帐篷,口中说,“军师助我!”
中原越发孱弱,是攻打的绝佳时机,天不待人!索伦会带领部落里最忠诚的勇士,冲入汉人的城池,占领水草丰茂的地方牧马,然后再一举南下!
秦真笑了,索伦终于主动踏入了这场赌局,然而她不知道,这其实是主上特地为她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将她们一网打尽。
索伦并非看不到那些潜藏的危机,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红了眼睛,也瞎了心。
在秦真这个军师的里应外合下,胡人所有的部署全部被透露给了主上,包括最为隐秘的王庭位置,索伦带着必胜的决心,一头扎进了那个密不透风的口袋里。
月光下,血泊中,胡人四散着往后方逃,秦真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走,那是故乡的方向,她魂牵梦萦的故乡,她要回去。
秦真踩到一具尸体,跌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
一头白马映入眼帘,马上的人对她伸出手,“辛苦了,欢迎回家。”
秦真的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