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好面巾,姚骞拉着云彦穿过人群,挤到两位衣袍破旧的和尚面前,合十一礼。
尽管隔着巾帕,两位年轻的和尚看清明显不是普通人的来者,急忙合十回礼:“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敢问两位——”
“这位是我家兄长,略微懂点医理,不知能为各位法师和乡党做些什么?”姚骞礼貌而谦虚地对着两位年轻和尚说着,同时缓缓扫了眼众人,目光复又落在和尚面上。
姚骞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吵嚷的人群里扔下一颗噤声丸,原本虚弱无力的男女老少在齐齐安静瞬间后,又陡然喧闹起来,连他们的疫病都好了几分。他们用不同的话语请求神医的救治,急切的朝前伸手,恨不得大夫立马就给他们拔出病根抽走痛苦。
两位和尚看上去经验不多,对于如此亢奋的人群无力应对,只慌忙地劝着“别挤!都别急!听我说!”
云彦挡在姚骞面前,皱了皱眉,忍住火气,用洪亮且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发号指令:“肃静!”
众人再次如吞了噤声丸,周围只剩下夜风穿过门洞的簌簌和枯木燃烧的毕毕剥剥。姚骞看看众人,与两位和尚相觑一眼,从后面顺了顺云彦的后背,闪身到云彦面前,和声对众人开口:“乡党们别急,我们既是站到这儿了,就是来帮大家的,都往前挤是没用的,我们先跟师傅们了解一下情况,再给大家一一诊治,叔伯婶子们耐心等候一阵儿,行吧?”
“行!”众人稀稀拉拉地应下。
有人喊了句:“粥好了!”
姚骞扭头看到一个和尚和一个年轻汉子抬着大桶从庙里往外走着,没有补丁的衣着显出年轻汉子不属于出家人,姚骞匆匆一瞥,急忙让出路。倒是比姚骞更靠中央的云彦因那俩人出了神,姚骞拉了一把,他才闪身躲开。
这次,人群变得规矩了很多,有序地在火堆前排起了队,很快有一位女子从庙里出来,端着一竹筐各不相同的碗。
年轻和尚嘱咐众人:“正好大家先用点米汤,碗不够了等一等,前面的喝完洗了再用。”
说完留另一个和尚照顾现场,将云彦和姚骞请进了寺庙。
姚骞一进门就对和尚说了给外面马车上的人送些热水,没有干净的碗可以等洗完再送,年轻和尚听了,拦住还要再抬桶的那位和尚交代一声,带着二人进了东边的一间侧殿,开始介绍庙里和尚及病患的情况。
经过分析和商议,他们决定先对今日白天刚住进来卧床不起的一些病患开始诊治,原先住进来的已经有怀初法师诊治过,他们的病情大都得以控制,其余的在用药,暂时先让外面的人等候一下。
于是,接待他们的尘明和尚便腾出一间柴房给二人用,尘明也是如今唯一能负责大小事务的人选,其他几位法师病的病,小的小,都已经分身乏术。他先是和姚骞搬来桌椅,又亲自把热水给二人盛好,然后请抬粥的尘净和尚和男居士去安抚外面的人。接着,按云彦要求去准备石灰清扫房间、干净的布帕为病患遮挡口鼻等事宜。
屋里就剩二人时,姚骞喝了口热茶,和云彦商量起捐献粮食和药材的事,毕竟这里的人要想痊愈,只靠诊断是好不了的。且天气寒冷,没有足够的饮食和衣物,光靠喝药也治不好他们。
云彦说,药材镇里有,只不过不多,粮食和衣物、被褥等可以先把家里的拿来,再送信让他们从县里快马送来,赶明日天黑应当能到。
姚骞便提议,他先跟着和尚们安抚一下众人,再去镇里安顿好尉家二老,顺便把家里的东西都拿过来。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跟云彦低声说:“哥,你的医术,没问题吧?”
云彦不知他是担忧众人,还是担忧自己多一点,总之自己心里有点不快,就没直接回答,“前两天不是刚给你兄弟看过?你觉得有问题吗?”
姚骞眼睛一下睁的又大又圆,表情既慌张又委屈,灵活的舌头像打了结,绕不出牙齿的阻塞,攥住云彦衣襟的手不自觉拧起了麻花。口水都快咽干了才期期艾艾地说:“你不是都给我号脉了吗?小杨还说,你还给小岚开药了,我现在都夸下海口了,哥呀,你倒给我句实话啊,你到底懂多少啊?”
云彦见他眉眼、口鼻、双颊都向中间挤压,难得露出了少见的哭笑不得,勾出了记忆里他小时候的样子,心里不仅窃喜还颇为怀念错过了这一世那可可爱爱又小滑头的姚骞。
拾得那久远而炫目的朝花时光,云彦心里涌起一股知足和静谧,他揉了揉姚骞的头发,又屈指刮了刮他有点泛油光的鼻头,勾起唇角,先是一脸骄傲自大地说:“但凡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医术,我都倒背如流!”
姚骞跟着他的话,瞬间换上眉飞色舞的神情,可云彦话锋一转,“但实际诊治过的,就你、小岚和尉保山。”说着,他还伸出三根手指,让姚骞好数个明白。
惊愕地一眨眼,姚骞肩膀垮下去,听闻有脚步声靠近,他一手捂住云彦的嘴,一手抓住那三根直愣愣的手指,他沉声交代云彦:“刚才的话当我没说,你就,大胆治吧,只要他们吃饱喝足穿暖了,其余的,佛祖会保佑的!”
说完悄悄话,他把口巾转正遮住口鼻,就扬起笑眼对着推门而入的尘明,“刚才忘了告诉师傅,我们家里是做生意的,可以捐些药材、衣物……”
云彦侧身看着姚骞,心说:又发现了骞宝新的一面,人生值得走一遭!
姚骞陪着云彦为躺卧在正殿的气息奄奄的汉子婆姨一一检查着,观气色、听声息、问症候、切脉象,云彦说着诊断结果,姚骞在纸上一一记录,并记下需要配的药和后续的照护,如针灸、刮痧、配合的饮食。除了个别完全昏迷且无人知其病情的,躺在门板、木板上的二十来个中老年男女,经过两个小时才初步诊断完毕。
吩咐尘明和尚将能做的先做了,二人休息了片刻,姚骞就暂时离开了寺庙,留下先前抬过饭桶的青年居士邓显思给云彦当助手。看他和自己见礼时表现出的良好教养,可见他不是一般平头百姓,他看自己的眼神没有多余的探究,说明他不认得自己。但凭着自己从地狱杀出来的强大魂力判断,这人内里的确是前几世与自己纠缠不清的魂魄。难道他忘了一切?抑或是,那个能为他保住魂魄的人,放弃了转世时延续上一世的记忆?
看他按自己使唤任劳任怨艰难地为一位浑身冒着酸臭的老媪翻身,云彦很想使点小计谋让他远离西北,或者因为某个意外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