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碗筷,姚骞没忍住打了个嗝,心虚地看向云彦,发现云彦正凝神思考着什么。“云哥,我先——”
“我刚刚好好反省了一下,”云彦打断了姚骞,侧过身,端正坐姿,表情非常认真看着姚骞,“我觉得自己做了很多错事,才会让你不自在。”
看着云彦那自责又歉疚的神色,姚骞慌忙摆手,“没有的事,是我的问题。毕竟,总是我在占你便宜。”姚骞羞赧地低下头。
“你占我便宜了吗?”云彦的话让他又抬头看过去,他见云彦天真无邪地紧盯着自己,“我咋不知道?该不会是趁我……”
听着再平常不过的话,姚骞却一下子想歪了,梦里的潮热瞬间席卷而来,他把促然红的滴血的脸转向窗外,支支吾吾,“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云彦看着姚骞绯红的耳垂,没有移开视线。
“我是说,我总吃你的喝你的,还花你的钱,”姚骞实在说不下去了,他才发觉自己最近怎么想都像是一家婆姨干的事,把云彦当成家里汉子在……姚骞伸手挡住自己的脸。
“我心甘情愿,”云彦掷地有声,给足姚骞感动的时间,他继续无比正经地说,“再说,我的产业,有一半是小杨帮我赚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应该多感激他,帮着我也是为他分担。”
“咳”姚骞清咳一声,努力拉回自己脱缰的思绪,“应该的,我一直想着这个事呢,就是不知自己咋做——”
“不难,”云彦云淡风轻在姚骞耳中砸下惊雷,“今日起,你后晌的学业由我来教。”
姚骞猛地回头,因吃惊而长大的嘴巴几乎能塞下鸭蛋,云彦也有些吃惊,微微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问道,“很难吗?还是我说的——”
姚骞算是又一次急中生智了,连忙接话,“嘿嘿,东家不是忙着学医吗?咋能再辛苦你操劳我的小事,我可以请教杨总管。”说着一副替对方考虑的姿态。
云彦略微沉默,才开口,“杨总管?可不是嘛,他一天从生意账目到吃喝拉撒都在管,很多事,我只一句话,他得跑断腿,比我辛苦多了!先前是我欠考虑了,你跟我好好学,早日为他分忧!”
等不到姚骞的话,云彦轻轻叹口气,满脸歉疚又不安,“你是觉得我太过亲切了吗?抱歉抱歉,我没有跟朋友兄弟相处过,没把握好分寸,让你为难了。”
“我很笨,”姚骞的脑子转不过弯,只能直抒胸臆,“跟着你,学不会的话,我会觉得很丢脸。”
云彦突然站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微微欠身,对姚骞和煦地笑,“这样行吗?这样你会不会自在些,姚公子?”
姚骞看懂云彦在模仿小杨,扑哧一笑,云彦跟着开怀笑了。
推心置腹交谈的好处就是,他们后晌的相处自然了好多,如同抽走了那层隔膜,两人都觉得很轻松、很舒适。
姚骞感觉到了跟云彦学的时候,自己好像更有劲了,不知是云彦带给自己的变化,还是最近一系列际遇让自己心态更积极了,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先从学本事做起。当然,他也得承认,这一切都基于跟着云彦吃喝不愁的缘故。
云彦也有这方面的期望,他知道青年有自己的想法,但能力不足以匹配他的梦想,需要脚踏实地徐徐图之。他的难处在于,如何把控自己内心的欲望,不让自己的举动超越兄弟的界限,这样他才能徐徐图之。他算想明白了,肉得一口一口吃,他们过去那些年,亲密无间有之,相敬如宾有之,倒是不曾有过暧昧不清,这种感觉也挺让人着迷,他正在享受这种体验。
事情似乎很顺利,姚骞没感觉到想象中的尴尬境地,他忽略了作祟的春梦,认真听云彦讲解,看云彦写字。云彦的声音比小杨更动听,写的字也很遒劲有力,让人生出一丝崇拜。
若是没有晚上的意外,他会更喜欢云彦这个师长。
傍晚的时候,又刮起了大风,姚骞晚饭后就在屋里燃起灯看报纸了,把自己不认识的字一一挑出来,照着样子誊写到空白纸上,打算明日请教云彦。然后就爬上炕给自己捏腿了,岳老汉头一回告诉他,晚上揉捏揉捏,第二天会不那么酸疼。他感激岳老汉的时候,也明白老头儿以前大约是看不上自己的,否则不会到今天才提醒自己。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姚骞抬头看去,云彦正关好房门转身看向自己。
这时的姚骞危机感还没那么强,只当是云彦找自己有事,“云哥?这么晚还没休息?”
云彦十分自然地走到桌边,看了看姚骞的报纸和写的张牙舞爪的字,“要睡了。这些字是?”
姚骞挠了挠头发,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看出云彦像沐洗过,他微垂目光羞赧道,“是我不认识的”。
“我来帮你,”说着云彦拿起纸坐到了姚骞身边,伸手去提马灯。
“不用不用,”姚骞立即跪坐着拉开二人的距离,“太晚了,不耽误你休息了。我也挺累了,明日得早起。”
云彦顺从地放下灯,又把那张纸放回原处,望着窗外,“明日肯定会下雪,也可能晚上就下了,你早上出门多穿点。”
“哎,我晓得了,云哥你也多穿点。”姚骞耐心地陪着东家寒暄。
“那我关灯了?”云彦说着只是先前探着身子,下半身丝毫没动。
姚骞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喉中干涩,“你不回自己卧房?”
“这就是我的卧房啊!”云彦眼里带着疑惑接上姚骞疑问的目光理所当然道。
“轰”,有干雷在姚骞脑子里炸开,把他今天已经被摧残数次的心智彻底碾成粉末,他的脑子是空的,眼里也是空的,实在抽不出一丝一毫神智来应对五雷轰顶,像路边被霜打过的杂草,连风都狂吹不动,只能自待沤成粪泥。
云彦有点不忍心了,可他只能再狠心稍稍起点火,借助星火之光帮姚骞找回精气,不然下面的戏只能腰斩,于是他转身往旁边挪了挪身,“没关系,这炕够大,可以随便滚、随便翻。一个人睡挺冷清,两个人有人气,暖和。”
云彦的话效果显着,姚骞动了,双脚并用爬下炕,慌里慌张朝门口走,牙齿打颤,“我去别的屋子睡。”
云彦反应迅速,姚骞手刚摸到门,就被云彦抓住胳膊,姚骞下意识抽胳膊,云彦抓的更紧,逼得姚骞回头。
云彦脸色苍白,嘴唇颤动,缓缓发出声音,泫然欲泣,“我身上有煞气吗?”
姚骞不说话,和云彦久久对视。云彦拉着他,也不说话,可怜兮兮又故作坚强地回看他。
“砰”,一声轰鸣,姚骞坚守的东西在反复拉紧、放松后,早已变得越来越细的东西,再一次被拉到极限,然后轻而易举地断了。他闭上眼睛,把手从门框上收回来。
又是几声“砰砰砰”,二人才同时望向窗外,原来刚才那声轰鸣,来自窗外遥远的地方。
风声鹤唳中,似有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晚,照亮了很多人翘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