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一面看着妆奁盒子后面三折的玻璃梳妆镜,一面在心里思忖道。
这玻璃梳妆镜还是自己出嫁时,姑父特意给让工匠给自己打制的,镶嵌在黄花梨木框架里,正面一副宽大的镜子,两侧还有两折镜子与正面镜子连接在一起,不仅可看正面,连侧面的妆发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自己爱极了。
随着这副梳妆镜,姑父还送了自己一副紫檀木的落地穿衣镜。这些东西,别说自己爱了,就是郡王爷第一次看到也是喜欢极了,连忙派了自幼服侍他的小厮去了扬州,赐了好些东西,磨着要来了几个匠人。待匠人上京来了,又着他们给当时的皇上打了几副梳妆镜和穿衣镜,作寿礼呈了上去,皇上大喜,直夸郡王爷孝心。郡王爷从含元殿回来之后,一连在自己院里歇了好久,自己也得以在佳丽如云的郡王府里站稳脚跟。
抱琴给贤嫔娘娘刚刚补搽了些粉,就听到外面人报皇上来了。
“皇上。”贾元春急忙起身迎到堂屋处。
“元元,不必多礼。”皇上李允历挥手让贤嫔娘娘起身。
“我今儿有些躁,来你这儿歇一下儿。”皇上接着跟元春说道。
“皇上,多少用些晚膳吧。”贾元春嘴角浮起浅浅的笑,上前脱下皇上的外袍,齐齐整整地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拉着他坐到了圆桌旁。
皇上从进了德清宫,不知怎地,就觉得整个人都静了下来。这会儿元元的手又搭在自己身上,隐约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飘来,轻柔地说着让自己用晚膳,刚才一下午累积的火气和烦躁,似乎都飘散了不少。
......
春夏之交,雨水很多,况又正值梅雨季,今儿又是一个蒙蒙细雨天儿。
“春纤,再给我找些白色和银色的丝线。”
黛玉坐在绿玉阁院里的一架大大的插在石墩子里的圆形油纸伞下,靠在轻巧的淡绿色竹椅上,旁边有一个方型的竹桌,玫粉色的丝裙上放着一个针线簸箩,低头正做着什么。
“小姐,要白色和银色的丝线作甚?”春纤坐在方竹桌的另一侧,也坐在一个竹椅上,手里拿着些五颜六色的丝线,正在编五色绳。
“你瞧,我在给子聿做端午节戴的香包呢,去岁给他做了个松柏刺绣的香包。
前几日,他又非要我再给他做一个,看在他送给我柳公权法帖的份上,我就只好答应了。
这次,想给他做个鱼儿戏莲纹样的香包,这莲花和水浪可不就得白色和银色的丝线嘛。”黛玉把一个只有手掌心大小的刺绣绷子递给旁边的春纤看,浅蓝色的布料底上绣着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鱼儿,似乎挣扎着身子就要跳起来似的。
“也就只有陆公子有办法让我们小姐拿起针线了,不然我们小姐整日只愿看书,要不就是拉着我们陪着小姐在后园子的绿茵地上蹴鞠。”春纤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打趣道。
“哪里是他有办法,我不过看在法帖上才绣的。”黛玉咕哝着说道。
“是——,是——。”春纤笑着答应着,去了厢房。
在一个高大的十六斗紫檀木柜子边站住,打开放浅色丝线的一个抽屉斗,找着小姐刚刚要的丝线。
红香楼里,宝玉刚刚从云溪斋回来。
“二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麝月接过宝玉手中的油纸伞,一边收了伞放在房檐下的石制伞架里,一边说道。
林如海去察院前儿,又考较了自己的外甥几篇《中庸》和《大学》的文章,看宝玉都背得一字不差,意思也都娴熟,又给他布置了日课,这才出门。
“今儿背得熟,这不姑父便早早放我回来了。”宝玉笑着说道。
“早在家中如此好学,老爷便也不会整日打骂了。”麝月说道。
“也不知怎么,来了扬州之后,或许这边儿好山好水着实养人,我心里惯常被逼迫着举业的那股子闷气也散了,读起书来,便更容易入心了。”宝玉在房檐下的玉石台阶上脱下了木屐,穿着丝绵的白袜,走在房檐下的木制檐廊上,穿上了屋里穿的便鞋,说道。
“其实哪里是别的什么因由,黛玉妹妹守着姑父这样一位学富五车的父亲,姑母从小又是祖母教大的,礼乐射御书数都是一等一的好,别说黛玉妹妹四书五经早已烂熟,对弈书画皆是上乘,就是骑猎马球也是不输大丈夫的好;射鹄自己是亲见过的了,真个百步穿杨;蹴鞠比赛场上那股飒爽英美的劲儿又和平常娴静姣美的文雅不同,亦动亦静,简直就把自己的心都偷走了。
要娶这样一位娘子,自己怎能不够好呢。就是这是自己亲姑母的女儿,自己也要讨得岳丈岳母欢心,才好求娶啊。
况且还有那位陆家公子在旁虎视眈眈。自己更是不能被比下去了,怎么说,自己都是京中荣国公府的公子。
于是,便只好勤学苦练那些自己从前很难看下去的四书了。”宝玉心里想道。不过这些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也不可能跟人说了。
“我看啊,就是在林府,是客边,咱们二爷不好意思像在家中似的。在姑父面前,到底和在父亲面前不同的,不好使小性儿耍赖不读不背的。”晴雯说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宝玉身上脱下了背心款的长外袍,这阵儿天气忽冷忽热,出门晴雯从来都是给他穿个背心袍子,免得透了寒。
“你说是就是吧。”宝玉走到堂屋旁边的内室,拿起早起泡的枫露茶,这会儿正滗了第四道水,喝起来正好。
“不知黛玉妹妹这会儿在做什么?今儿又下了雨......”宝玉喝着茶,看着纱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地雨丝,想道。
这么想着,他便停不下心思了,这会儿就想去见她。
放下茶杯,跟晴雯说要去祖母的芍药院,让她不用跟着,宝玉便着急地拿了伞架上的伞,重又穿了木屐,往绿玉阁走来。
走到绿玉阁的院前,绕过砖雕的影壁,便看到院子东边一个宽大的油纸伞下,坐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
宝玉没急着往前走,站在影壁边,驻足停留,慢慢地看了一会儿。
蒙蒙烟雨之中,那个带着一抹粉色的人影,就这么烙印在自己心里了。
“做什么呢?”宝玉缓缓地走到黛玉身边,在大油纸伞外,站住停下,问道。
“嗯?”黛玉正做针线做得入神,思绪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猛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有些意外,抬起了头。
“原来是宝玉哥哥。”黛玉说着白皙的粉面上露出一抹嫣然的笑容,说道。
“瞧你,做针线都做得入了神了,我问你做什么呢?”宝玉走进了大油纸伞下,收了自己的油纸伞,把它倚在竹桌上,走到黛玉旁边,蹲在她身边,又问道。
“做香包呢。”黛玉又低下头,继续刺绣,说道。
“这一尾小鱼儿绣得这真巧,是给我绣的吗?”宝玉笑着问道。
“想不到,黛玉妹妹这么乖巧。看我在她家中,做香包也不忘给我做一个。这样活泼的香包,想必不是给姑父做的,英哥儿还太小用不上,剩下的也只有给自己了。”宝玉嘴角忍不住上扬,暗暗地想道。
“这是给子聿做的。”黛玉说道。
“什么,竟然是给陆家公子做的。”宝玉想道。脸上霎时有些羞红,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同时,也有一股妒恨的火苗在心中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