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铺着橄榄色的丝质床榻上坐了起来,语气中蕴含了不少的戾气,整个人的脸色如同初秋时分的阴天,晦暗阴沉,云上似乎饱含了无数颗想要降落的雨滴。
为什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金盛楼自己上街上的时候也见过,离着林父起码也不到一刻钟的距离,就算坐着马车慢慢走,半个时辰之内也总该到家了。
难道,午饭之后,那个什么陆家公子又带黛玉妹妹去哪里玩儿了。心里这种焦躁不耐烦的感觉,总是压不下去,自己在院子里分明踢了好一会儿球,停下的时候,觉得心里的郁闷散去了几分,此时那乌云怎么又卷了过来,把本来变成淡灰色的天空又渲染得那么黑,像是亥时的天色一样。
自己在来林府之前,也就只有父亲考问自己功课的时候,或者被大哥哥贾珠教训的时候,才会心情不好。平常,大多时候,自己都是开心快乐的,甚至有的时候有些过于没心没肺的快乐,大哥哥贾珠总说自己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总是长不大。
“来了,二爷。”麝月听到宝二爷的声音,连忙快步进了堂屋,从堂屋靠北的乌木黑漆桌子上取了一只成窑的五彩盖碗,双手端着往侧间走去。
这盖碗里装了早上宝二爷亲手泡的枫露茶,用的还是去年初雪的雪水,这翁雪水是林府的大小姐黛玉姑娘给老太太、三小姐探春姑娘和宝二爷准备的,一人一翁。宝二爷很是喜欢,说是比家里旧年存的清明时分的雨水泡茶还要好喝,平常泡茶都不舍得用,这是今儿早上特意泡了一碗,说着想着蹴鞠比赛回来,给黛玉姑娘尝尝呢。
这些日子,晴雯姐姐和自己都知道,宝二爷怕是八成喜欢上了姑爷府上这位貌美开朗又能干宽厚的黛玉姑娘了。
有些时候,自己上夜的时候,都能听到宝二爷叫她的名字。从前,他做梦的时候可是只会叫他的贴身小厮茗烟的名字,说些去哪里耍的话。可是,宝二爷梦里叫起黛玉姑娘的名字时,却是完全另外一个口气,温柔极了。原本以为他跟晴雯姐姐说话时的语气已经很柔和了,却没有想到他说话可以这么温柔,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初时,自己还不相信。听了很多次,才确定宝二爷叫的的确是黛玉姑娘。
“拿过来吧。”宝玉看着麝月从堂屋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碗茶,说道。
这茶自己就喝了吧,反正今儿大概是很难邀黛玉妹妹到自己这红香楼坐一坐了。
麝月把手中的茶递给了宝玉,随后退了出去,去二楼找晴雯姐姐去了。
跟着宝二爷久了,如今麝月已经知道宝二爷心情不爽快的时候,不喜欢屋子里有人,有事的话,自然会喊人来伺候的。所以她把茶递给他之后,就退了出去。
“子聿......”宝玉的脑海里总是响起今儿上午在郊外蹴鞠比赛场地上响起的声音。
黛玉妹妹叫自己的时候,从来就是叫宝玉哥哥。从来没有直接唤过自己的名字。声音里也不会带着那种熟稔和安心感,还有几分愉悦。她待自己就像一个妹妹待自己的哥哥一样,礼貌而又尊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想到这儿,宝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姑妈家也在京中就好了,这样从小和黛玉妹妹一起长大的人就是自己,而不是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英俊魁梧、威风凛凛的陆公子了。唉......
“小翠。”宝玉喝完了手中的那一碗茶。看到坐在堂屋门槛上的小丫鬟,叫道。
“是,二爷。”小翠急忙从门槛上站起来,答应道,往里间走去,却不敢太走近宝二爷身旁。宝二爷的身旁,是只有晴雯姐姐、麝月姐姐才可以靠近的,像自己这种小丫鬟要懂得本分,不能轻易靠近。
“你先去绿玉阁,然后再去大门看看,黛玉妹妹回来的没有。”宝玉终究是忍不下去了,想去探听一下黛玉妹妹的消息。如果她还没回来的话,自己就去金盛楼找她。金盛楼没有,自己就去街上,就去陆府找她。横竖不能让她一整天都和那个陆公子待在一起。
他的眼神和自己太像了,看向黛玉妹妹的时候都带有那种我认定你了的感觉。自己从前没有认定过谁,但自从第一次在林府门前见过黛玉妹妹之后,自己就觉得,就是她,自己就是要娶这样的女子作妻子,和她一生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
“玉儿,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呢?”陆子聿看到黛玉一个纵身跃下了马,马上要进了大门正门西侧的那扇门,忍不住叫住她,问道。
“嗯?”黛玉听到子聿叫自己的声音,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头上的丝带在空气中划出优美流畅的弧度。
“我明日来府上找你,可好?”陆子聿走到她的身旁,语气十分清甜,却又融进了充足的暖意,像是初夏时被日头烘烤得暖意十足的清风一样。
“你不需要和陆伯父去军中处理事情吗?
这次,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相比陆伯父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呢,而且此时,你在军中也有了靠实打实的战绩拼出来的威望,自然是要进一步好好稳固自己的地位啊。”黛玉看到走到自己身边的子聿,抬头看着他,声音放低了说道。
看着自己熟悉的儿时伙伴,一步步建功立业,自己仿佛也像是做了什么大事一样与有荣焉。
陆子聿那如暗夜明星般的眼睛柔柔地看着黛玉,就像在看一件极其璀璨的稀世珍宝一般,嘴角只要看到她就抑制不住地上扬,心里也像是在盛夏演练过一套剑法之后刚刚喝过一杯冰镇枇杷露一样,甜丝丝的又润喉又清甜舒爽。
待在黛玉的旁边,是真的很舒服,好不忍心放她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