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雪雁拉开耳房那侧的木制拉门,走了出来,朝自己点了点头,黛玉知道沐浴的温汤已是准备好了。
“宝玉哥哥,你也该回院了,晴雯姐姐和麝月姐姐必定在等着你呢。
今日节俗,必是要沐浴过兰汤才能安眠的。你也快些回去吧,别让人等你。”黛玉靠在方桌一侧的圈椅上,淡淡地说道。
方桌上摆着一个木制围棋盘,围棋盘的两角放着两个三彩瓷质围棋罐,黛玉玉兰花瓣一般温润白色的指尖执着一枚黑色的玉制棋子儿,宝玉则坐在黛玉的对侧,拿着一枚白玉棋子儿凝望棋盘。
“这局棋还没下完呢。”宝玉说着,把子落下。
“谁说没下完?”黛玉去江边闹了一天,此刻有些累了,不想继续逗着这位棋艺着实一般的表哥下下去了,待宝玉落子之后,随意地在棋盘的边角处放下一子,便起身了。
“这...
黛玉妹妹,你这棋艺,我着实甘拜下风。”宝玉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棋盘,笑着说道。
“那就请宝玉哥哥赶快回院吧,我还要收拾一番,准备早些睡呢。
在江边看了赛龙舟不说,又帮一个小哥儿抓了一个趁乱偷人荷包的蟊贼。可是累了。”黛玉一边在窗边伸了个懒腰,一边说道。
“说起来,我都不敢相信呢,你一个小女子,竟然也敢去抓蟊贼。你都不怕他身上带了匕首之类的吗?”宝玉想起白天黛玉那飒爽英美的样子,只用一只手,便灵巧地把那个至少快八尺的健壮蟊贼摔在地上,又用了一条银丝和白线编织的软鞭,一眨眼的功夫就站在几米远处把他的双手给绑的结结实实无法挣扎了,忍不住问道。
“女子如何?花木兰都可以从军远征、上阵杀敌、保卫国家疆土,抓一个区区的蟊贼算得了什么。
况且,我也不是那种明明柔弱却偏要逞强的女子。我只是真的强而已。
宝玉哥哥,我母亲不是也跟你说过嘛,我小时候身子骨弱,父亲母亲怕我活不长,便让陆将军和子聿带着我一起去演武场学些皮毛功夫,全当锻炼身子骨了,没想到,时间久了,便也能对付些许蟊贼了,几个人我还是对付得了的。
或许,这就和背书一样,讲究个童子功吧。”黛玉穿着浅玫粉色的圆口丝履走到堂屋,转头看向宝玉。
“宝玉哥哥,快走吧,我这个院主把你送到院门口,可好?”黛玉笑着转头说道。
“也不知道是为何,宝玉哥哥总是喜欢来自己这边玩,或许这府里也就自己和他年纪相仿?觉得探春妹妹还太孩子气了。”黛玉心里想道。
“如何就需要你送了,我只是觉得和黛玉妹妹在一起不知怎么便觉得平和畅快,什么烦心事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人也登时就变得豁达开阔起来了。
这种感觉,可是从来没有过。
所以,便想在你这里多待一会儿。”宝玉看到黛玉妹妹已经走到了堂屋,无法,也只得穿着室内的便鞋,走到堂屋,说道。
“你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呢?你们男子多好,可以自己挣得一番天地,文可为政或着书立说,武可横刀立马上阵杀敌护佑君王百姓,总是可以造福一方乃至天下百姓的。
这么好的命,可以做事的命,不像我们女子,整日只能守着院子,忙些今日复明日、明日复今日的活计,还敢说烦心?”黛玉走出了堂屋,在檐廊下的木板上坐下,看着远空里一闪一闪的星光,笑着说道,嘴角有一抹淡淡的无奈的笑。
“怎么没有烦心事呢?过了今日,待行李打点妥当,又要回京中家里,整日守着我那凡事都得长辈众人夸赞的大哥哥,我的日子怕是又要难过了。”宝玉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颇是悲伤沉重。
“这算什么烦心事?
你大哥哥是你大哥哥,你是你啊。长辈和世人总是爱比较的,你不用太在意他们了。做好你自己就好了。
就算是你觉得或者其他人都觉得特别各方面都很好的你大哥哥,你怎地就知,他没有做不好的、不擅长的事情呢?”黛玉眨着晶亮如星河的眼眸,平和地说道。
看着黛玉妹妹清澄如练的纯净目光,宝玉顿觉自己心里那些浑浊不明的不快心绪,就像被潺潺溪流轻轻带走一般,霎时间,天清气朗,星河灿烂。
“要说我大哥哥不擅长的事情,可能就是打马球和蹴鞠了。他一贯忙于课业,闲了也就是去附近的道观逛逛。于这些事上,一向是不通的。
可这些,在我父亲眼里,也不过是些闲时解解闷的玩意儿......”
......
“可若是你嫁到国公府,以后便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母亲也无法到镇国公府给你撑腰啊。
你父亲若还在还好,就算是你嫁到亲王家里,也不会有人敢让你受什么委屈闲气。可他这一走,他的人脉也大都跟着散了,除了这些亲戚和老家人,母亲能动用的力量实在有限。如今,不过是守着过去的旧架子勉力维持。
至于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想必比我心里还清楚。他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酒肉朋友、帮闲跑腿、撺掇着他耍钱的一些泼皮无赖罢了。别看如今称兄道弟、一副兄友弟恭、颇讲仗义的样子,真出了事情,保证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说不准还要落井下石、背后踩上一脚呢。以后,指望你哥哥,那是更指望不上。
说起打打杀杀替人出气,他必是抢在头里。可他那些花拳绣腿不过是欺负欺负那些无权无势的人罢了,在有爵的高官人家,谁会惯着他由着他的性子任他撒野呢。
倘若以后,母亲去了,你姨母也去了,你姨爹那就几乎等同于外人了。
你舅舅王子腾那最是个趋利避害的人精了,平常无事帮帮人也就算了,可真到了紧要关头,他是不会为了你这么个外甥女而得罪有爵人家或者高官人家的。
嫁到个家世比薛家好的人家,眼瞅着那是攀上高枝了、光耀门楣了。宝姐儿啊,这其中的苦,你可是都要自己含笑咽下啊。母亲,母亲...到时候就帮不了你了。
好孩子,你好好想一想,母亲这些年看了多少场豪门贵族家的婚事,又听说了多少场,这其中明着的、暗着的利害,我太清楚了。
母亲还是想给你选一条更安全稳妥些的路。”泡在散发着淡淡香草气息的温汤里,连接着圆木桶顶端的新月形状的木板翻扣在圆木桶上部,挡住一半想要流淌而去的热气,宝钗用两根金钗把发量不多的头发盘卷在顶部,固定成一个斜髻。此刻,她正坐在圆木桶里泡着兰汤,想着白昼跟母亲的谈话。
“母亲说得似乎很有理。”宝钗看着镶嵌在朱木冰破纹窗格上的淡黄色窗纱,陷入了沉思。
“可镇国公家的两位嫡子,哪一个都比表弟俊多了,又都身长八尺有余,个子比表弟也都高上些许。男儿不就应该以容貌英伟为佳嘛,多有气概。”宝钗想起春日灞上踏青时看到的那两位风度翩翩、贵气却没有丝毫寻常贵族子弟奢靡气息的李家公子,看起来就如那冬日苍松一般富有生机,不似寻常纨绔子弟一般有种淡淡的金玉其外的懦弱萎靡气息。
“小姐,快三更天了,还要泡吗?”文杏问道。
宝钗的丫鬟文杏和莺儿一直陪着自家小姐在沐浴房,一转眼都待了快一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