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游不归的问话,阿瑾陡然沉默下来。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落寞,白衣少年收回手,没有再竖起第三根手指。
阿瑾的声音轻如浮羽:“九夭尊者——明九夭,她是当时天行宗乃至整个修仙界最惊才绝艳的修士。”
“我如今十八岁,三岁那年,有幸见过她的剑法,从此再也不能忘怀。直至今日,她依旧是我追寻的目标,我是因为她入的道,也是因为她拜入的天行宗,最终成为了师父的弟子。”
“但是十五年前,九夭尊者突然堕为魔种,入狱五年,最终于十年前身死道消。”
阿瑾重新拿出他的灵剑抱在怀里,盯着地面看了一会,然后道:“但是我不相信。”
他蓦然抬头对上游不归的眼神,目光灼灼:“我不相信九夭尊者会堕魔,她不可能主动堕魔,师父也跟我说过,九夭尊者不是世间流传的那种人。”
而且阿瑾心中自有一杆秤。
少年眼神清亮逼人:“我相信她。”
那位言笑晏晏善良温和的尊者,会扶起一位撞到她的三岁小童,会耐心听一个孩子哭诉家中不平之事,会认真答应他的次日之约,并真的履行诺言。
然后为了逗他一笑,带着他御剑去到无人之峰,于群山青翠之间,将举世闻名的剑法身如惊鸿般演示给他看。
三岁孩童记忆力不强,对那一招一式不能完全记住,但那天的云雾、群山、白衣修士和凌厉洒脱的剑法,恍若惊世之光,悍然插进了他尚且脆弱摇摆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相信她,从来没有变过。”阿瑾灿然一笑,白衣少年桀骜不驯的眉眼满是提到尊敬之人的欢欣。
他为他从不动摇的信任感到自豪。
游不归只觉喉咙干涩,本来疼痛已经淡去的心口又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之感,他甚至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应和阿瑾的话。
他想到在青云城的那天,云散刚知晓“明九夭”的死讯时,那惊疑迷茫的神色。
他当时说了一句平静到漠然的话。
『魔种九夭已死,不是人人皆知吗?』
当时的他,将她的死亡当作随口可提的闲谈,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了口。
明九夭、云散、明九夭、云散、明九夭、云散、云散……
游不归忍着心口疼痛,抱着来钱慢慢站起了身。
然后拾起灵剑,默然地转身离开这片迷雾之地。
原来,她曾是那样耀眼的人。
又曾有过常人没有的经历。
身后传来阿瑾连连的唤声:“诶,你去哪?我们一起走呗,能不能也教教我……等等,这个该死的幻境破了,我师弟他们应该能醒了吧?”
游不归声音低哑空灵:“我去找我师兄师姐。”
“……剑法,容我想想。”
他要问问云散的想法。
但是他这样暴露了她的剑法,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看她没有跟白青尊者和九华尊者相认,应该是想隐瞒身份的。
但是为什么要教他呢?
他若学了,总有一天,就一定会用出来,用出来了,以她剑法的知名程度,很快便会被认出来。
即使他发了天道誓,还是有可能会暴露她。
比如搜魂就可以。
为什么要教他呢?
游不归神思恍惚,仿佛回到了两人初遇的那一天。
破庙、池塘、小道。
少女对衣衫破烂的少年道:『不想死了?』
就因为这个吗?
游不归无意识地摸着来钱的身子,眼睫深深垂下。
阿瑾说得对。
他真的……太幸运了。
*
云散三人一路疾驰,路上又撞上了几名太玄宗弟子。
对方为首的是一名长相颇为忠厚的少年,温和老实的面相非常符合修仙界对太玄宗弟子的固有印象。
落葵小声给她介绍:“那是金戈,近十年来太玄宗最有天赋的弟子,金灵根,地品灵脉,其余人我就不认识了。”
落葵不是这届的新弟子,她和决明是作为师兄师姐带队参加这届大比的,所以也只认识她本来就知道的一些人。
金戈他们一行人都挂了点彩,但没有很严重的伤口,衣服倒是都变得破破烂烂了。
双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然后默契地隔着一段距离,一起前进。
东陵玉摸了摸五指的灵戒,嘀咕道:“我是不是要跟他们打好关系?以后找他们买灵器?”
落葵眼睛一亮:“是个法子,太玄宗那些有名的炼器师要价可高了,新弟子肯定有些练手的,买来当个一次性灵器也不错。”
云散也计上心头:“而且金戈不是天赋很好吗?打好关系,以后他修为提高了,我们还能讲个人情价,多一个人多一条路。”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慢速度,不自觉地,三人就混入了太玄宗的队伍中。
金戈注意到了,但他不知道这三位道友有何用意,便没吭声,默默地观察他们。
落葵咳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弟子,笑道:“我看你们身上都有些伤,要不要帮忙?”
东陵玉掏出几件法衣,凑到金戈面前,笑得无害纯良:“金戈道友,你们要换件衣服吗?这秘境毒花毒草太多了,不小心沾到了就不好了。”
云散:“……”
你们有医术的有医术,有钱的有钱,我怎么办?
黑衣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鼻子,试探道:“我给你们开路?”
太玄宗弟子:“……”
所有人面面相觑,但都没有接话。
被落葵搭话的那名弟子也只是礼貌地笑笑,然后看向金戈。
太玄宗是第一器宗。
炼器周期长,讲究控火细致入微,对炼器材料和辅助炼器的工具也要严谨对待,高品质的灵器炼制最考验炼器师的心性和耐心。
所以太玄宗宗规严明,大多弟子都是闷葫芦的性格。
加上金戈本身就是不苟言笑的脾性,这些新弟子都不敢随意应声。
金戈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对东陵玉道:“感谢东陵道友,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金戈又扫了眼落葵,然后看了看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点伤的师弟师妹们,嘴唇蠕动了一会儿,这次却说不出婉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