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
这本来是愉快的周五晚上,她一分一秒也不愿意浪费。
谁知刚下课就接到张文的电话,说发货方少发了两件羽毛球拍,中午才补发到学校收发室,他马上要去接孙子放学,问南昭有没有空跟羽毛球队的人对接一下,他已经把货送到羽毛球队,只是跟他们的人核对下清单就行。
南昭本有些犹豫,可是张文又是好声好气相求。
只好答应了下来。
她站在一楼门厅处,低头查着手机上张文发来的货物清单。
抬头便见到从楼梯转角处转过来的陆尘约。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像是散步一样自在闲适。
等到走到她跟前时他什么话也没说,弯下身体就把两箱扛了起来,两箱羽毛球拍尚且不算太重,就是还有一件筋膜枪和没有标签的重物。
南昭刚刚试着提了下。
没提起来。
南昭从小是做惯了体力活的,在她还是小小南昭的时候,那会儿她还住在筒子楼里,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又老是生病,平时回家爬个五楼都气喘吁吁费老大劲。
筒子楼设施老旧,又三五不时的停电停水,水龙头的水断断续续,经常用着用着就流成了一条细线。
于是巷子里的老少们在茶余饭后,就老是看见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小胖姑娘,她提着只比她身高矮不了多少的塑胶水桶,嘿哟嘿哟地边给自己打气边边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水桶沿有两个破口,有时候会洒出水来,水珠沾到小胖姑娘圆圆的红扑扑的脸上。
她的圆脸因为用力而鼓起来,像是巷子口那家糕点铺子卖的小奶糕。
经年累月后,即使她现在瘦了下来,力气也比一般人要大。
她跟在陆尘约的身后上了楼梯。
“重不重?重的话给我一箱,我可以的。”
陆尘约脚下动作不停,只是侧目望了她了一眼,“就这点东西?”
只是在他们身后的碎嘴子男生还留在原地,对着身边的男生疑惑地问道。
“咱们不是有推车吗?”
两人上到二楼,208的门是紧闭着的。
“我兜里有钥匙。”
南昭站在一旁,等着陆尘约把东西放下来。
却见他迟迟未动,于是她便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陆尘约暼她一眼,“你来拿。”
南昭:“嗯?啊,好的,在哪个兜?”
她习惯性地用眼神寻找衣服,却见陆尘约只着黑色的紧身背心,大块肌肤都露在外面。
陆尘约:“裤兜。”
南昭本能觉得好像不太合适。
但是陆尘约目光如炬,周围又人来人往,南昭也不愿在门口耽搁。
她慢吞吞伸出手摸到了他的裤子兜里。
如火中取栗一般。
速度极快。
南昭取出钥匙就打开了门,进门便按下了灯,屋内的物品摆放还是跟原来一样。
她先一步进去找到羽毛球拍和筋膜枪摆放位置,才回头对陆尘约道:“就这里,放这里来吧。”
说完才想起这是人家的地盘。
于是她便不再说话,拾起挂在货架钩子上的本子和笔,就开始埋头记录了起来。
器材室面积不大,几架货架依次摆放,满满当当的物品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十分狭窄,灯光较上次要昏黄了一点。
空气中一片静谧,有暗流默默涌动。
她想着要跟他们说这个灯泡该换了,又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幽暗封闭的环境下,人的视觉、触觉、听觉都会格外灵敏。
南昭忽然察觉到自己的灯光被瞬间遮挡,自己像是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她尚未回神,就感受到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头顶。
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是陆尘约走到了她的身后,把箱子一把举到了她头顶上方的货架,可能确实是因为箱子的重量,在某个瞬间她还听到了他的一声闷哼。
南昭不由自主地全身一凛。
不过只是须臾片刻,她就重新见到了光明。
陆尘约若无其事地放好箱子,然后自顾自走到门口,南昭看到他肌理分明的后背线条,背心的中央有被汗渍沾湿了一块。
“走了。”他说。
南昭在心里跟自己说。
不能再看了。
再看就不礼貌了。
于是她低着头走了过去,经过陆尘约时加快了速度。
陆尘约顿了顿,才追了上去。
他们一直是没怎么交流的。
两人都沉默着走到了楼道口,南昭想着陆尘约惜字如金,今天的任务到这里也算圆满完成了。
却在下到第一层阶梯的时候,听到陆尘约开口问她。
“你男朋友呢?怎么不来帮你。”
南昭:“他在国外读书,可能要周末才回来。”
“哦。”
陆尘约漫不经心地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大楼,南昭眼见着柳皓在外面绿化带旁守株待兔。
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南昭的头皮也逐渐发麻。
倏地,南昭急中生智,快走了两步上前就牵住了陆尘约的手。
陆尘约的表情顿时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向南昭,“?”
本来跃跃欲试着想上前的柳皓也张开了嘴,眼神从南昭的脸移到了那两人牵着的双手之上。
“男朋友去了国外,你就要在国内找一个吗?”
*
听到了陆尘约的话,柳皓嘴张得更大了。
“什么?”南昭这会儿的注意力只在怎么把柳皓糊弄过去这事上,完全没听清陆尘约说的话。
等到意识到陆尘约说了什么虎狼之言之后,又有些羞恼地想抽出自己的手。
谁知陆尘约却猛的收紧了手指。
一把抓握住了她。
他直视着她。
“说话。”
南昭蹙着眉抬头看他,见他的眼眸眸色暗沉,言辞也变得格外凌厉。
她的胸中登时腾起一股气来。
“对啊,我改主意了。“
她直视着陆尘约。
“我偏要强人所难。”
她说着说着竟染了些笑意,“我偏要让你当小三。”
陆尘约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眸光微微闪动,看不出什么情绪。
柳皓的嘴已经张成了一个“0”字型。
南昭说完便用力甩开了陆尘约的手。
她转头,对着另一边的柳皓道:“想追我是吗?”
柳皓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南昭的嘴角勾起,对着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温和笑容。
“可以,找他打一架。”
她伸手指了指陆尘约。
陆尘约琥珀色的眼眸眸色暗沉,他的唇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说话。
“打赢了他,再来找我。”
南昭的语气柔和温婉。
“只有勇敢的选手才会获得比赛的资格。”
她说完便笑了笑,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随后挥了挥手。
“陆队长,你说对吗?”
陆尘约没再开口,一直凝望着南昭离开的背影,片刻后却忽然开口,“他知道吗?”
南昭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秋意越来越深,冷风呼啸而过,掀起了几片落叶,又飘零在他们的脚边。
陆尘约站在原地,神情晦涩。
柳皓终于闭上了嘴,眼神从南昭消失的方向和陆尘约之间转了几圈,然后走到了陆尘约身边。
“哥。”
“我懂你的。”
“我也是绿茶。”
陆尘约掀起眼皮,看了看柳皓。
他有点想叹气了。
这孩子看着挺正常的。
怎么就不能是个哑巴呢?
*
南昭晚上回家,依旧和周舫视频,周舫睁着惺忪的双眼轻柔地叫她宝宝。
“这周我刚回来要赶一下进度,下周末我回来,等我好不好?”
南昭:“好。”
她挂掉视频,仰头倒在床上,张开双手想要遮住灯光,眼神便落到了自己的右手。
那时陆尘约扣住她手指的时候力气有点大。
让她的指节生疼。
手机提示音又响起,打开一看是周舫发过来的一张腹肌照。
“宝宝帮我看看,我最近好像松懈了。”
可是照片上的肌肉线条依旧,
她双把手机屏幕举起高,双目向上看着照片。
看着看着,她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雨夜,潮湿的气息又像是重新萦绕在了鼻尖。
他的皮肤比周舫要深一点。
是小麦的颜色。
她把手机扔到枕头旁边,翻身过去趴到枕头上,她呼出一口气双手把脸捂住,脑海里那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到了一起。
她默默地想。
他们虽然是两个不同的人,可又共同有着某种同样的特质。
那她怎么能说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专一呢?
*
周六快要接近正午的时候,南昭就被温如玉派车接到了临垣公馆,也就是上次肖池宁开车送温如玉回家的地方。
南昭下车后来到别墅大门门前,正要敲门。
身侧就伸出来一只手。
她侧身一看,来人她还有些印象,是温如玉的儿子钟士申。
“我来。”
钟士申说完便走到门前,手指在密码锁上按了按,大门随着“滴”的一声应声打开。
“请进。”钟士申稍稍附身,礼貌地对她伸出手。
南昭朝他浅浅一笑,踏进了门槛。
别墅内放眼望去以黑色为主调,客厅有超高的挑空设计,吊顶却只是几盏孤独的圆形小灯。
像是几颗星星散落在浩瀚的宇宙。
温如玉人未到,声先至。
她人还未从客厅转出来,就先听到了她带着笑的声音,“士申回来了?刚刚不是说要加班吗?”
待见到南昭,她双眼一亮,快步上前揽住了南昭。
“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原是要让士申去接你的,但是他一天光顾着工作,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
南昭这才注意到钟士申手里还提着一只公文包,神色之间带着些匆匆,像是从外面赶回来似的。
钟士申在方才片刻的晃神后,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他咳了一下,道:“我刚刚才听刘叔说起,今天南昭要过来吃饭。”
刘叔便是刚刚接南昭过来的司机师傅。
钟士申今天上午开了两个会,中午午餐本来也打算午餐会的时候解决,却意外接到了刘叔的电话,这才临时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
温如玉笑盈盈地斜他一眼。
“快过来,张嫂饭已经准备好了,开始吃饭吧。”
大圆桌上,美食佳肴琳琅满目,满桌都是各色珍馐。
“那天晚上只是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正式给你俩介绍,南昭,这是干妈的儿子,钟士申。”
温如玉边说边盛了碗鸡汤给南昭。
南昭双手接过了小瓷碗,神智却有些游离。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鸭宝宝?
她对着温如玉说了声“谢谢”,边小口喝着汤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那一晚夜色太浓,他脸上模糊的五官此刻变得清晰。
南昭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可是她此刻却只想得到这个词。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勾着向上的弧度,嫣红的唇色无端让她想到朱砂。
“他比你大了几岁,你就叫他钟哥哥或是申哥哥吧?”
南昭喃喃地点头,耳中全被温如玉口中的“哥哥”充斥,不期然便联想到温如玉是怎么叫他的。
然后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
“鸭哥哥。”
餐桌上一片寂静。
“噗嗤。”温如玉笑出了声。
布菜结束正收好托盘转身的张嫂也满脸憋不住的笑意。
南昭条件反射地捂住嘴,有些惶恐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叫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越解释越觉得自己的语言苍白。
眼前的钟士申从开始的震惊,之后的茫然,到了现在的无奈。
他第一次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便木着一张脸。
不过他耳朵轮廓刚才那火烧一样的红倒是褪了些许。
“这么叫也没错。”温如玉终于开口,“我们南昭,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士申是愿意的,对吧?”
她挑眉,看了钟士申一眼。
钟士申好脾气地点头。
南昭埋头吃菜不抬头。
他们边吃饭聊天,钟士申话不多,中途接到了个电话便去到一边,回来就拧着眉欲言又止。
温如玉:“怎么,又让你回去加班?”
钟士申也有些恼火,“公司各个部门不停打电话来,下午有个会有两位董事要来参加。”
“卷吧。”温如玉放下筷子,“如你爷爷所愿,公司肯定会卷成世界顶级资本的。”
钟士申有些坐立不安,一面是南昭第一次上门,一面又是放不下的公司。
他抱歉地看了南昭一眼,“让你们扫兴了,下次我做东,你们叫上朋友,去城郊农场里玩?”
南昭笑着点头,“您先去忙,工作重要。”
她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总裁。
如此社畜。
如此牛马。
让她的内心不自觉地就平衡了一些。
可是一想到她兼职一天120,这些老板为他们自己打工动辄上千万。
她又开始嫉妒起来。
一顿饭毕。
温如玉带着南昭,去了楼上她的卧室。
她蹲下身,从木柜子最里层取出一只造型精美的木匣子来。
“我后来找了沈学齐,要到了一些你妈妈的遗物,现在就把它们交给你。”
温如玉拉着南昭坐到了沙发上,柔声对她说了些往事,她的目光柔软又悠长,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你很漂亮,跟她一样漂亮,对吗?”温如玉从匣子里取出一些泛黄的旧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人给她看。
南昭一张一张地翻看,她看得十分专心,手指细细地在那位从未谋面的女人面上摩挲。
那个女人长长的卷发,几乎每张照片都是在笑,有温婉的笑、高兴的笑、还有天真的笑。
南昭注意到她几乎每张照片都戴着一条珍珠项链,项链是普通的珍珠串成,只是那其中镶嵌了一颗小小的蓝色宝石。
“这是你外公送给你妈妈的成人礼,你妈妈从来没摘下来过。”
南昭点了点头,又翻了过去。
只是她没想到,在不久的之后再次见到了这条项链。
是在沈家家宴时,另一个人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