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挂了电话就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温水壶的提示音滴滴作响。
钟士申的眉头微微拧着,从屏幕前抬起头看了南昭一眼。
“还不过来。”
南昭这才重新过去落座。
钟士申在工作的时候,和他身为董事长,或是鸭哥哥的时候,简直是截然相反判若两人。
他的专业素质极强,专业知识也讲解的深入浅出,实操性也极高,在孟熏之前的基础打底下,南昭也渐渐越过了门槛。
南昭随身携带着笔记本。
上面都是她这段时间遇到的各种问题,她怕遇到孟熏或者文静的时候记不起来,所以全都手写记到了本子上。
钟士申略略翻阅了她的本子,看着南昭的目光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怎么了?”
南昭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蠢到他了。
“没什么。”
钟士申垂下目光,又翻过了一页。
他挑了几个典型的共性问题为南昭解答,南昭认认真真地听着,手里握着只笔不停做着笔记,嘴里也不时“嗯嗯”两声。
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直到李林端着只果盘过来,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来吃点水果,歇一会儿。”
厂里现在的一切向好,生意蒸蒸日上,连伙食都比往日要丰富许多。
小李现在给自己挂了个名头,说自己是后勤部长,南昭想了想,直接改为办公室主任。
小李新官上任,大刀阔斧改革第一步,就是每天午饭前后加餐了两顿水果。
今天这一餐水果就是草莓和葡萄。
南昭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钟士申往后靠在椅背上,挑了颗草莓放进嘴里。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南昭收回刚伸出去拿草莓的手,按下了接听键。
“喂。”
“是我。”
这是自上次一别之后,陆尘约第一次联系南昭。
周舫当时说是新房开火三天。
可是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
南昭就觉得搬来搬去挺麻烦的,索性两套房子都是她的了,就偶尔隔空巡视一下自己的领地。
周舫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学习精神可嘉,但是味道实在一般,烧的一手好厨房。
每当这个时候,南昭就会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此时隔着手机不说话。
南昭听见他的呼吸中的起伏。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
南昭莫名。
“我什么时候说要来找你了?”
陆尘约再也沉不住气,南昭似乎听见他周围加快的风声。
“虎子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陆尘约正好在浴室里冲了澡出来,他进了更衣室,迎面碰见了几个队友学弟。
“尘哥。”
陆尘约掀起眼皮,冷冷答应了声。
其中一个黑皮肤队友见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是另外几个队友偏不放过他,推搡了他几把之后才站了出去,摸着后脑勺鼓足勇气说了句。
“这周我女朋友过生日,你把昭昭学姐带来一起呗。”
几人见陆尘约周围的气压更低了,于是也纷纷心有惴惴。
他们也知道队长占有欲强又好妒,平时在队里连提起来都是横眉竖眼的,好像生怕别人撬了他的墙角一样。
难道他们这么叫学姐,惹队长不高兴了?
他们只是想着马上要出国比赛了,肯定到时候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天日,想在比赛之前找个理由放松放松。
陆尘约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关上更衣柜的力道有点大。
砰的一声!
陆尘约马上要作为种子选手去地球的另一边参加联赛。
他原本心里还一直想着,趁着即将到来的联赛,他可以再冷静一段时间。
等他结束联赛回国。
等他对这段感情捋一捋。
等他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
他不是一个自甘下贱的男人,不能这样毫无尊严地继续下去,而且她也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难道就因为区区一点儿女私情,他就要成为一个没有底线道德败坏没脸没皮的男人么?
绝无可能!
可是现在被队友这么一刺激,他当下脑中便无法再思考,手指的动作先于意识打开了手机。
那串号码在他的心里已经烙了印子,他的身体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在他以为又要等到第八声的时候,南昭只是隔了两秒就接起了电话。
他叫出了这段时间在心中碾磨了许多遍的名字,额头上一直箍在他太阳穴两旁的那根弦倏然一松。
他想起上次这么叫南昭的时候,南昭还挂在他脖子上被他抱着,说以后挣钱了要买宇宙飞船。
恍如隔世。
陆尘约心中酸涩,却听到南昭这样的回答。
她竟然如此冷心冷肺!
“南大头!”
“你还有没有良心!”
南昭被他吼得不自觉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然后才捂着手机往外走出去,中途回头看钟士申时,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你小声点。”
“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陆尘约被气笑了。
“那我问你。”
“是谁把我变得现在这样见不得光的?”
南昭被他说得也有了些脾气,但是又不好直截了当怼回去。
于是她只好嘀嘀咕咕。
“你本来就没见多久光。”
两人隔着手机屏幕对峙着,谁也不说话,但是谁也不挂断。
隔了片刻。
陆尘约的声音多了些哽咽,尾音都透着些沙哑。
“你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
有句话南昭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行,憋不住了。
她就是要讲。
“周舫已经跪过了。”
陆尘约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南大头……”
南昭原来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听到这个外号就脑仁疼。
不是,她的头怎么就大了?
别人谈恋爱就是小仙女小可爱小乖乖宝一样的哄着,就到了他这儿动不动就要么南大头要么南老虎的没完。
“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南昭拧了拧眉心。
谁知电话那头的人却骤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微弱的电流声穿过耳朵。
陆尘约声音一顿,过了会儿才回复。
“哦……”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鼻音,语气却和刚才截然相反,像是被门狠狠夹过了一样。
“宝宝……”
这下好了,别说南昭。
陆尘约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不过当最难的关卡度过了过去,陆尘约原本拧成一团的思绪竟然瞬间被打开。
简而言之,就是他终于开窍了。
他周舫不是诡计多端,背着人耍阴招入了编么!
那他陆尘约也没必要再要脸了!
他就是要叫宝宝!
宝宝又不是他周舫一个人的特权!
陆尘约本以为自己已经行至绝境,没想到峰回路转后又出现了柳暗花明。
他从南昭的这句话中品出了希望,于是便迫不及待顺着杆子往上爬,不顾南昭吐槽他肉麻就继续问道。
“那我过去找你?”
南昭又往身后瞟了一眼,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在厂里呢,要回去做事了。”
陆尘约好不容易听到南昭的声音,岂肯轻易让她挂断,于是嘴里的语气更加温柔,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循循善诱的蛊惑。
“再说会儿,别急着跑。”
“我要出国比赛了,等我拿金牌回来。”
南昭原地踱步祝他勇攀高峰,被他嫌弃说再官方一点就能上新闻联播了,她不耐烦地说爱听不听不听拉倒。
“听听听。”
陆尘约低眉顺眼地笑。
此时他已经来到训练场热身,刚刚那位黑皮队友站在他前面做准备,发现后面的人是队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队长这段时间心情欠佳,逮谁练谁把队里的一个二个练地嗷嗷叫。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队长的霉头。
他正打算开溜,却听见队长叫了他一声,于是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似的。
“站住。”
黑皮艰难地转身,却发现队长脸上竟然在笑,那笑容就像是冰雪融化了似的。
陆尘约怕南昭怪他分心,只是快速对着黑皮说去器材室把筋膜枪拿来。
“速去速回。”
南昭听到他的声音恢复如常,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想着休息的时间也差不多够了。
“我不说了,钟哥还等着我做账呢。”
陆尘约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谁?”
他问完才想起来钟士申这个人,这个阴魂不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
他忌惮钟士申已久,却偏偏不能做什么。
陆尘约的眸若寒冰。
他明白其实是没什么立场生气,但是他就是压抑不住地生气!
他忍不住也不想忍,于是便不再强装大度。
“怎么又是那个贱人?”
南昭:“……”
南诏已经无语到觉得好笑了。
他们一个两个是私底下背着她又打了一架了吗?
怎么还统一口径了?
她的耻度在经过周舫之后,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提升,但是还是这些男的互相插起刀来都挺没下限的。
“你好好说话。”
谁知陆尘约忽然提高了声量。
“你就是向着他!”
南昭:“……”
她哭笑不得地刚要反驳,就听见陆尘约不服气地继续说道。
“我就知道。”
“你是不是也看上他了?”
这个“也”用着这儿就很有意思了。
南昭哼哼了两声,干脆不自证了。
“对,我打算让他做小。”
陆尘约:“……”
已老实。
他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只是浓重的鼻音比刚才还要明显。
“我不乱说话了。”
南昭想着还是不能太过分,那么大一大老爷们儿成了这样她也有责任。
虽然把一个身高快一米九的男人气哭确实很带感,但是南昭觉得自己确实是有责任的。
但是她不能负全责。
就跟读书人的偷不能叫偷一样,她现在这种行为也是情有可原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等我有空。”
“我给你发信息。”
南昭挂了电话,才终于吁出一口气。
*
南昭回到办公室。
钟士申已经打开了另一张表格,神态也和方才一样没多大的变化。
南昭暗暗放下了心。
应该没听到吧?
她又暗自打量了一下钟士申的神情,见他确实神态
不过她这会儿莫名心虚是怎么回事。
骂人的可不是她啊。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态,便全神贯注投入到了工作中。
南昭被钟士申带着亲自做了两本账目,中间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被钟士申夸着说原来是遗落民间的珠算天才。
她从前畏难情绪十分严重,事情开始之前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一旦遇到了挫折就找借口中途放弃。
现在却逐渐从工作中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正向反馈,开始建立起独属于自己的过程意识。
失败即反馈,问题即机会。
等待是等不来完美时机与状态的,边遇到问题边解决,才能加固自己的内心力量,也更能持之以恒把一件事做下去。
钟士申听完了她的话,双眸一瞬不瞬地靠着她。
他见南昭认真中又带着骄傲的小模样,眼神更加柔软了一些。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摸摸她的头发的冲动,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对着南昭道。
“感谢你的分享。”
南昭刚才说完便觉得自己是否有点交浅言深了,她心中对钟士申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虽然她觉得自己与他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还数次经历了霸道总裁狼狈的场面,还口口声声要让他做小。
但是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着一条界限的。
她从钟士申棕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热热的,于是垂下眼皮,把眼神又挪回了电脑屏幕上。
这微妙的氛围让钟士申心中隐隐动了动,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也跟着南昭打开了另外一张表格。
天幕渐渐沉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斜斜地洒在办公桌上。
钟士申关上电脑。
“快要月底了,得赶紧找到专职的财务人员。”
南昭连连点头。
“钟哥到时候你多帮我掌掌眼。”
钟士申心里哀叹一声。
他一个几万人大集团的董事长,现在竟然沦落到给人当财务会计兼人事招聘,偏偏他还是心甘情愿任劳任怨的。
还生怕别人抢了他的位置。
不过他妈温如玉说得对,男人们来来去去,只有哥哥才是永恒的。
他自顾自跟在南昭的后面,动作娴熟地反手关门然后给门反锁。
这个动作还是谢川教给他的。
谢川始终对他不冷不热,见大黄见了他都习惯性喷他一身。
有一天谢川看见他只是关上门,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上来说他不守规矩。
这还能忍?
他眼见着南昭的身影消失在楼道,便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南昭的手机铃声今天第三次响了起来。
钟士申放慢脚步。
虽然这个行为很不君子,但是他本来就不是君子。
钟士申的脚步愈发轻慢。
其实放在几个月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他现在听墙角都快听成熟手了。
“陈大哥。”
“不用送饭,刚下班从楼上下来呢。”
“孟姐昨天还来过了,钟哥今天也来了,暂时不用你那边派人帮忙。”
“怎么就贱……陈大哥你变了!”
“不是说你不能这样说……”
“我是说你被他们给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