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没想到江守诚这么能撑。
从下午撑到皮猴子散学,从皮猴子散学撑到月上梢头。
这货愣是保持着被文气白茧包裹着的状态。
在洞虚真瞳的视野下,陈安却为他捏了好几把汗。
原因无他,江守诚的文心一直在膨胀。
从占据半个胸腔一直到大半人大小,从球形一直变化成人的轮廓模样。
每一次膨胀,陈安心里就是一咯噔,担心它会就此爆裂开来,把江守诚炸成漫天血雨。
可江守诚不知使了什么法门,愣是将文心膨胀的速度和缩胀的频率减缓了,硬生生撑了好几个时辰。
可是,陈安估摸着,江守诚已经到极限了。
“江守诚,横渠四句到底能不能直接作为命言,可以的话就赶紧立命吧,否则这么下去,你能不能剩下一根完整的骨头都说不定。”陈安不无担忧地劝道。
这样的话,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陈安已经问了不止十遍,可江守诚要么直接闭口不言,要么破口大骂恶语相向,要么直接让陈安滚蛋,就是不给一句准话。
陈安也做好了再次被江守诚破口大骂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次,江守诚终于转了口风。
“让我拿那几句话立命,就是要我生不如死!”
“我打死不干!”
江守诚倔强地说道。
陈安闻言,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能这么说,说明横渠四句作为命言绰绰有余,现在的问题只是江守诚没有魄力把这四句定为自己的命言罢了。
有横渠四句兜底,只要江守诚不想就这么嗝屁,最后还是得妥协。
他就不信,就以江守诚的尿性,还真能不要命了不成。
“那你就死撑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陈安不再劝说,而是坐回摇椅上静静等待。
他放心了,宦叔可不放心。
作为江守诚的老仆,宦叔在下午察觉到动静就赶了过来,弄清楚江守诚的状况后,他是既惊喜又担忧。
几个时辰时间里,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文气白茧,愣是不敢离开一步。
此刻,见陈安躺回摇椅上,他急得双手直哆嗦。
“山长,您帮老爷再想想办法吧。”他哀求道。
“是你家老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有什么办法?放心,他死不了。”陈安喝了一口早就冷掉的茶,又吐了出来。
宦叔虽然担心江守诚,但听了陈安的话,心算是稍稍松了下来。
见江守诚还在文气白茧中苦熬,他有些不忍继续看下去,跺跺脚,转身拿起冷掉的茶盏。
“老奴帮山长换盏热茶来。”
却是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之后,江守诚又撑了大半个时辰。
眼见子时都过了,江守诚还不肯妥协,陈安不得不服气,他没想到江守诚没胆气用横渠四句立命,却有勇气拿命跟自己(江守诚)死磕,倒也算是一朵奇葩。
“别犟了,用横渠四句立命顶多就是以后过得辛苦点,真把命犟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忍不住再劝道。
“老爷,要不你就从了吧。”宦叔也在一旁帮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像龟公在劝悦音坊里不愿出台的良家,怎么听怎么别扭。
“那叫辛苦点吧?那叫生不如死!我不要,陈安,这事你惹出来的,赶紧帮我想想办法!”江守诚开声了,这一次,居然带着哭腔。
陈安一听,顿觉不对,连忙打开洞虚真瞳,一看之下,吓了一跳。
乖乖,文心都膨胀到这种程度了?
形状模样跟巨人观有得一拼!
他立马明白,江守诚这回真是撑不下下去了。
不过他也不得不佩服江守诚,明明怂包一个,结果为了能继续当混子,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他连忙开动脑筋,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立命转圜余地,毕竟他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江守诚把自己犟死。
好一会,他双眼一亮,疾疾朝江守诚说道:
“江守诚,横渠四句可不止说给你一个人的,而是所有读书人的使命。”
“每个时代的责任,也不可能由一个人担起。”
“这就像一场战争,需要千千万万人前仆后继,才能最终走向胜利。”
“在这场战争中,有些人天生适合做冲锋的猛将,有人适合运筹帷幄。”
“更多人则只适合做陷阵厮杀的士卒。”
“你不必拘泥把自己放在最前面、最重要的位置。”
“哪怕是士卒,不也有战兵、辅兵之分吗?甚至于管后勤,做烧饭的伙夫!”
“你既然不想肩上扛的太重,那你就想想你适合做什么?”
“只要是跟横渠四句沾点边,便不算你有违本心,足够你立命之用。”
最后一句是陈安的猜测,不过为了江守诚的性命着想,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不用冲锋陷阵?”
“不用运筹帷幄?”
“管后勤,做伙夫?”
江守诚闻言,在文气白茧中喃喃念叨着,在文气白茧中陷入了沉思。
很快,文气白茧中,渐渐起了变化。
文心不再膨胀了,缩胀的幅度也在降低。
如此又耗了将近一个时辰。
直到丑时,文气白茧中才再起变化。
只见江守诚的文心从巨人观的状态渐渐往回缩。
一条条特殊的文气纹路在其体内渐渐凝聚。
文气白茧的外壳逐渐聚起通透的荧光。
陈安盯着洞虚真瞳看了个真切,但不知这变化又是什么名堂,只能焦急地等待下一步变化。
结果没多久,文气白茧就传来江守诚清朗的话音,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吾名江守诚,为大乾稷下学宫文道修者,今于此立命。”
“吾当为人师,教授万千学子,不求子弟闻达天下,修为绝巅。”
“但求弟子谨记吾之教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江守诚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竟是响彻了大半个兰洛城,将无数人从梦中惊醒。
陈安听着江守诚的话,却是嘴角不断抽搐。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自己不敢干横渠四句说的事,就转嫁到弟子身上,还拿来当命言!
还有,谁见过这么啰七八嗦,拐弯抹角的命言?
简直是极尽无耻,猥琐至极!
不过陈安也不得不佩服江守诚,居然以这种方式来过自己本心这关。
只能说,人至贱则无敌!
鄙夷归鄙夷,江守诚成功立命已是事实。
只见文气白茧上的浩荡文气冲天而起,直达天际。
江守诚的文气又开始了一番疯狂增长,仿佛没有止境。
其淹没在文气之中,变形的文心表面开始出现道道裂纹,却不曾爆裂开来,而是像蛇类蜕皮一样在酝酿什么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东西,陈安看不清楚,洞虚真瞳视野里,已经被蜕变的文气荧光占据,白茫茫一片,想要看清是不大可能了。
“好家伙,文道修士晋升三品动静都这么大的么?姜望跟他比起来,差距好大啊。”最后,陈安索性关闭了洞虚真瞳,看着足有半丈粗细,直冲云霄的文气光柱赞叹道。
跟江守诚比起来,姜望晋升三品完全可以用悄无声息来形容。
然而让陈安吃惊的还在后面。
或许是江守诚直接从五品入三品,中间跨度太大,三品又是文道修士的一道大坎,蜕变的东西太多。
所以江守诚的文气光柱,竟然持续了足足好几个时辰。
天边既白的时分,满城百姓都能看到青竹修院所在方向,那道明晃晃的文气光柱。
兰洛城百姓看到了,有些不该看到地人自然也看到了。
奉阳军寅时末便起来造饭。
徐定廉率领三营兵马卯时过半便出发挺进了奉州境内。
西北境内,除了那几座山脉,其余俱是一马平川。
江守诚的文气光柱又接天连地,想不看到都难。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徐定廉刚开始只能看到一条细细的白线。
奈何白线出现之处正好是兰洛的方向,徐定廉心中起疑,便催促着手下兵马全速朝着白线位置挺进。
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徐定廉也放开感知,最终确定了白线的身份。
“文气冲天?这是三品文道大能立命的异象?如今这节骨眼怎么会有文道大能跑到兰洛去立命?”
徐定廉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尽快赶到兰洛城外!”害怕事情生变的他,沉着脸朝着身边的副将下令道。
于是,奉阳军三个营的兵马,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兰洛而去。
另一边,从天阙关赶回的言同和烨竹音等人自然也看到了文气光柱。
只是他们距离更近,看得更真切。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从没见过?”烨竹音一双明亮大眼眨巴眨巴,疑惑地问身边的无梅。
“如果末将没有看错,那应该是有文道大能在突破立命境。”
“文气冲天,是文道大能晋升立命境时特有的异象,很好辨认。”赤凰骑首领无梅诧异地看着文气光柱,听见烨竹音问询,便开口答道。
“三品立命境?你是说就连稷下学宫都只有两位的文道三品立命境?”烨竹音小嘴张得大大的,惊讶地问道。
无梅视线没有离开文气光柱,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传令全军,加快速度,本将军要去兰洛城看文道三品大能!”烨竹音立马来了精神,银光枪耍了个枪花,迫不及待地下令道。
自有人把她的命令通传了下去。
于是,这只队伍的速度也提了起来。
言同一直跟在烨竹音不远处。
烨竹音与无梅的交谈没有避讳他人,所以言同也听了个真切。
与烨竹音的好奇不同,听到这个消息,言同心里一震。
狄戎狼骑来犯在即,突然看到兰洛方向有人在冲击文道三品之境,对于言同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有三品文道大能在,兰洛无忧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三品大能是谁,难道是书院山长路卫明路夫子回来了?”言同心中猜测道。
因为他所知的兰洛文道修者就这么一个,而文道修者的晋升又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所以,由不得他多想。
有了这个猜测,言同便迫切想回兰洛城看个究竟,便暗暗让铜头命令手下士卒脚程再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