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静默半晌。
范紫芙抬眼瞧了瞧范公,却见他闭眼抚额。
正待她想开口,范公却睁眼了。
“不知,老夫那怯弱柔善的芙儿去哪里了?”
范紫芙只觉那束目光直射她而来,瞬间身体一震,心内七上八下。
“阿翁,我在这里啊。”她稳了稳心神道。
范公无奈笑了笑:“老夫的小芙儿若有你半分才智与无畏,又何必去那吃人的汴京?”
说罢,他又按住额头,自嘲道:“哦,是老夫将她送去的。”
“总好过在这被人暗地里磋磨得好,还要提防万家那混蛋玩意惦记。”
“老夫,没有护好她。”
范公深深叹口气,先前凛然只剩颓然。
“阿翁,你怎么了?芙儿怎么听不懂你的话?”范紫芙故作疑惑,走上前,蹲在他跟前。
犹如幼时一般,将脸枕在他的膝上。
这是祖孙两人许久未有的亲密。
是原主深藏的记忆。
范紫芙可耻地利用了。
她明显感觉范公迟疑了几息,最终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以手抚摸她的秀发。
“没事,阿翁只是累了,说了些胡话。往后便这般活着,多长些刺才能保护好自己。”
“汴京世家贵族多,但你要记得,你是我范知禹的孙女,你不比他人低一等!”
“无论何事,阿翁都会为你撑腰!你无须害怕!”
范紫芙心内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第一次,她竟对这异世界的人生出了真心。
她抬头,说:“阿翁,你亦要好好的,我会常回卫州看你。”
“嗯。”
祖孙两人又一次沉默,只这一次,两人仿若达成共识,不再去提先前,再无猜忌。
一刻钟后,范紫芙出了门。
“阿翁有些乏了,待他眯上一会再去叫醒他,回房歇息吧。”她对门口守着的随从说。
“诺,大姑娘。”随从答。
“姑娘。”石竹将浅紫色羽纱面薄氅为她披上。
“走吧。”范紫芙轻声问:“方才,我听到池塘方向有些嘈杂声,可是万府的人来闹了?”
石竹面色不佳,答:“万府有什么脸面来闹,方才万老爷夹着尾巴将万公子带走了,问都没问声大娘子。”
“是表姑娘。”
范紫芙停下脚步:“她怎么了?”
“不知大爷问了什么,表姑娘竟然跳进池塘里。”
说罢,石竹低声咒骂:“怎么就没淹死她?倒显得她以死明志了!”
范紫芙有些好笑说:“你这嘴也是越来越毒了,难不成近我者黑。”
“姑娘,你还在这里说笑,大爷将她救上来,估摸都陪着去了东厢房。”石竹有些着急:“这都二更天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范紫芙无所谓撇撇嘴:“他若有想法,我便是将他栓在跟前又有什么用?”
“不过,宋易安怕水,他跳下去救的吴清洛?”
这点倒让她有些诧异。
石竹一愣:“大爷怕水吗?”
随即又回答:“是大爷让莫辞去救上来。”
“你瞧,若真把她放心上了,他还来得及让莫辞去救?”范紫芙笑道:“宋易安这人,你别想要他真心,能得他正眼相待就不错了。”
此番在范府一闹,宋易安皆在场,可他神色自若,所言亦是根据阿翁态度表态。
他与她的目的一样。
皆在阿翁。
范紫芙想到这里,心内竟对老人生出一些愧疚。
他恐怕是唯一一个真心待她之人。
此番回门,她却是带着目的的。
汴京立足,她需要阿翁的垂怜与支持,只有这样,她才能有与宋易安叫板的底气。
范家从来不是范言礼与万月容做主。
真正主事人是范知禹。
他虽不管府内杂务,但范家各支主话人却只听从范知禹的。
况且……
范紫芙回头看了看那间房。
只有她知道……
不久后,范知禹将成立范氏义庄,将大部分田产铺面捐献。
往后范氏家族子孙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教育科举所需费用皆出自于此。
范氏义庄是范氏长久不衰,传承千年的底牌。
所以,只要她活得够长,在汴京的生活只有顺心顺意。
“姑娘,要去东厢房吗?”石竹问。
范紫芙看了看岔路,却走向另一条:“去什么东厢房?莫要去扫别人的兴。”
“去柴房,助助兴。”
柴房内。
本已是深秋,白日,阳光明媚还算暖和。
一到深夜,只剩下阴冷。
“阿母,为何会变得这样?”范若英声音带着颤,她裹了裹身上薄衣,往万月容身边靠了靠。
万月容揽住她,将身上的薄氅又给她分了一些,安抚道:“别怕,英儿,你阿父不会这般狠心的。”
“可是阿母……”范若英一想到先前场景便红了脸:“那般事,阿父怎么能原谅?”
“范紫芙怎么会知道那香有问题?阿母,我实在想不通。”
何止她,饶是见惯内宅争斗的万月容亦是想不通。
范紫芙何时见过这些肮脏手段?竟这般机敏。
这小娘子自幼便被她掌控,是她太过自信了吗?
“这有何想不通的?你们以为的天衣无缝在我眼中不过跳梁小丑。”
石竹打开锁住的柴门,范紫芙一身光鲜亮丽走进来。
与房内狼狈不堪的母女俩形成鲜明对比。
“范紫芙!你个贱人!”范若英一见她,犹如恶犬,想扑过来撕咬。
石竹上前拦住,抬腿一踹,踢的范若英跌倒在地,哀嚎连连。
“二妹妹吓到我了。”范紫芙捂着胸口,佯装恐慌。
“范紫芙,是我小瞧你了。”万月容抱着范若英,恶声道。
“大娘子言重了,即便你重视,你以为你斗得过我?”范紫芙轻蔑垂眼:“大娘子,你的手段上不得台面,不过是仗着父亲信你爱你,旁人不敢与你争,都捧着你。”
太过低阶。
“范紫芙,我自问从未苛待你半分,为何对我们这般狠毒?”万月容咬牙问。
“从未苛待?”范紫芙忍不住笑了:“大娘子洗脑功力深厚,不仅将我洗脑,还将自己洗脑了。”
“你惯用的训狗法,合你心意便笑脸以待,赏些吃食;不合你心意,便带着身边人一同冷暴力,对我冷言冷语。”
“这些年,你不让我去阿翁的学堂,整日跟在你身边,以教导之名行误导之事。”
万月容虽听不太懂,但却能意会其中之意。
“可我从未想过害你性命!”
“苟延残喘活着便是恩典吗?”范紫芙冷眼相待:“万珩是个什么样的,你是知道的,却为着那份钱财,便想将我嫁过去。”
“我稍一损害你的利益,你便下此狠手,若今日之事,你们得手,我便真生不如死了。”
“大娘子,你还这般粉饰自己?面具戴久了便连自己都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