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病房里的景象，剩下的话全都止在嗓子眼里。
“小康康咋了？”沈卫东边问，边伸长脖子往病房里看去。
只见原本围着床铺的白色床帘被拉开，陈海燕躺在病床上，而那个可爱的小康康，正晃着她的胳膊，“妈，我也困啦。”
陈海燕困意浓重，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小康康捞进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那声音带着几分困意，却又满含着无尽的爱恋，在病房里悠悠回荡。
这一幕，温馨极了，可宋朝云却像是被一道无形却又强大的力量狠狠击中，呆立在原地，眼神直直地盯着，一动不动。
曾几何时，陈海燕也是这般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哼唱着歌谣哄她入睡。
可如今，眼前的妈妈依旧是记忆里那个温暖的妈妈，只是怀里的孩子，却不再是曾经的自己。
沈忆秋快步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别看了。”说着，便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宋朝云的眼睛。
就在不久前，沈忆秋刚在派出所完成登记。
走出派出所大门，她一眼就瞧见卫生院门前，陈海燕正牵着郑佑康的手，两人欢声笑语，有说有笑地往卫生院里走去。
一路上，陈海燕时不时从兜里掏出零食，小心翼翼地塞进儿子嘴里，还不忘用手帕温柔细致地替他擦去嘴角的残渣。
看到这一幕，沈忆秋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宋朝云小时候在家中被打的凄惨画面，还有她那布满伤痕的后背，一道道触目惊心。
这个当妈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女儿曾经受过的那些苦？
这般想着，沈忆秋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她大步冲到陈海燕面前，高声喊道：“朝云妈！”
可陈海燕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连头都没抬一下，丝毫没有理会沈忆秋的呼喊。
沈忆秋见状，心中的怒火更旺了，她满脸怒容，大步走到陈海燕面前，扯着嗓子喊道：“海燕婶子，有了小儿子，就把女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陈海燕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对于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的玩伴，她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微微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你是？”
沈忆秋看着陈海燕那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的失望又多了几分，质问道：“不记得我也就算了，你还记得你的女儿吗？”
郑佑康被吓一跳，躲在陈海燕身后死死拽着她的手，低声道：“妈，我害怕。”
陈海燕还没开口，听到儿子这么说，蹲下身将他搂在怀里，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乖，别怕。”
一瞬间，沈忆秋替宋朝云委屈极了，她冷笑道：“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啊，好一副狠心的心肠啊，十年都不来看看自己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亲妈死了哩。”
陈海燕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被沈忆秋的话钉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郑佑康，像是在寻求某种依靠，目光却始终躲闪着沈忆秋的逼视。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陈海燕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浑身不自在。
郑佑康见母亲这样，壮着胆子从她怀里出来，仰头道：“你是谁？你是我的姐姐吗？”
“呸，谁是你的姐姐了？”沈忆秋骂道：“你问问你妈，你的姐姐现在在哪儿，又受了多少委屈，你问她晓不晓得！”
郑佑康被这一番逼问弄得眼眶里泪水直打转，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海燕一把将他拉在自己身后，站直道：“为难一个小孩子做什么？你这是替我哪个女儿出头？若是彩霞，你去问问她，这些年我可没有对不住她！”
“你们的心里，都只有宋彩霞，”沈忆秋脸上的嘲讽更甚，“大妮儿在你们心里算个啥？这么些年，你就不想晓得她是怎么过来的吗？”
“大妮儿？”陈海燕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出一句，“听说她在集市摆摊，生意好得不得了，是个能干的，她能照顾好自己的。”
沈忆秋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荒谬至极，怒极反笑道：“能照顾好自己？她何止要照顾自己，还有躺在病床上的爹，不懂事的妹妹，
你既然知道她在集市摆摊，那你知道她熬夜做豆干，天不亮就要出门去吗？你知道她被人逼迫着结婚，被王永刚骚扰吗？你知道她被章灵芝打得后背全是伤痕吗？
她连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这些时候你在哪里？”
说着，沈忆秋红了眼眶。
陈海燕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郑佑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嘴里还发出要呕吐的声音，陈海燕连忙安慰，“乖，别哭，妈妈在哩。”
沈忆秋看着他们这幅样子，心中满是悲凉，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走出卫生院，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沈忆秋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一双温热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宋朝云轻轻拿下挡在自己眼前的双手，回头道：“忆秋姐，这就是你害怕我发现的事情吗？”
她的目光直视沈忆秋的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意，“傻瓜，哭啥？”
沈忆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一手眼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出来，她哽咽着说：“我，我怕你难过。”
宋朝云从兜里拿出手帕，替她擦眼泪，摇摇头道：“别哭了，我不难过，都这么些年了，我早就不是那个等着妈妈回来的小孩子了。”
陈海燕走后的头两年，宋朝云听说她改嫁的地方就在隔壁村，趁着大人没发现时，一个人偷偷离家去找母亲。
结果刚到半路，就被章灵芝抓了回来，她一边用竹条子抽自己的后背，一边怒骂道：“你个没脸皮的东西，你妈都不要你们了，还去找她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