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苏溪悦的泪
殡仪馆里，苏溪悦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空荡荡的灵堂中。
这灵堂格外冷清，没有一个前来吊唁的宾客。
警察倒是来过几次，他们看着神情恍惚的苏溪悦，眼里透着疑虑，说道，从事故现场的情况来看，她母亲的死似乎并非单纯的交通事故，等葬礼结束，就要正式展开调查。
警察问了她几个问题，像事发当时她为什么会在那儿，喝了多少酒，又为何不踩刹车。苏溪悦眼神空洞，仿若丢了魂儿，对这些问题置若罔闻。警察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他们心里清楚，苏溪悦此刻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
苏溪悦望着警察离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她甚至都不想知道，那厚厚的笔记本上究竟记录了些什么答案。
她失魂落魄地筹备着葬礼，这期间，放声大哭了三次。
第一次，是她为了发讣告，打开母亲手机的时候。手机通讯录里，联系人少得可怜，统共还不到十个。她一眼就看到了备注为 “咱家姑娘” 的号码，位列第一。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查看自己给母亲的备注。母亲视她如珍宝，存的是亲昵的 “咱家姑娘”，而她呢，却只是简单地存了母亲所在的地名。想到这儿，苏溪悦的心里像被千万根针扎着，疼得厉害。她紧紧抱着手机，泪水决堤而出，也不知哭了多久。
找母亲遗照的时候，更是让她心痛万分。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却愣是一张照片都没找到。一张都没有。
好在，母亲手机里还存着一张照片，像是用手机翻拍的旧相框照片，画面已经有些模糊。照片里，年幼的她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母亲笑容满面，年轻又有活力，那弯弯的月牙眼，和苏溪悦记忆深处最后一点关于母亲的美好印象重合了。实在没有别的选择，苏溪悦只好把这张照片拿去冲印，做成了遗像。
在这无人问津的灵堂里，苏溪悦再次悲恸大哭。她靠着墙，无力地瘫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旁边其他灵堂，不时有宾客进进出出，热闹非凡，与这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她望着母亲那有些模糊的遗像，喃喃自语：“妈，您生前得多孤单啊。”
仔细想想，苏溪悦从未见过母亲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每次她不打招呼突然回家，总能看到母亲独自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发呆。母亲知道她爱吃玉米，家里常年备着，可每次她回去，母亲总是欲言又止，到最后，也没能先开口让她留下吃顿饭。
苏溪悦心里明白母亲的心思，可她却总是装作不懂，甚至故意冷落母亲。现在想来，真是懊悔不已。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母亲穿着那件旧棉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闷得喘不过气来。
“妈，您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不管伤害谁，到头来不都得受罚吗？” 苏溪悦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母亲大概是觉得，既然无法改变女儿复仇的决心，那么与其让女儿伤害白浅浅，背负更重的罪孽，不如自己挺身而出。至少，这样能替女儿减轻一点业报。
“妈，您真是个大傻瓜…… 蠢透了！我到现在，一想到您，还是满心的懊恼！” 苏溪悦感觉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味，苦涩得厉害。她瘫倒在地，后背不停地颤抖，整个人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之中，甚至希望就这么一睡不醒。
她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但愿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母亲还在身边。
转眼，到了出殡前一天。
苏溪悦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可她还是强撑着守在灵堂。殡仪馆提供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说从没见过这么冷清的葬礼，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
苏溪悦心里清楚，这都怪自己。学生时代，父母突然离异，她频繁转学，根本没交到什么朋友。本以为工作后能好一些，可没想到，这次出了事，公司同事一个都没来。虽说她是被迫离职，可好歹也一起共事过那么久啊。虽说有几个人象征性地转了点慰问金，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表示。
她原本还盼着吴组长能来，现在想来，真是天真。
父亲那边的亲戚，更是冷漠至极。接到讣告时，大姑的回复冷酷得像把刀，直直刺进她的心窝：“去参加那种神婆的葬礼，要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怎么办？”
父亲的话更是绝情：“葬礼结束，回家前，去三个地方转转，驱驱邪，别忘了在门口撒盐。”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沉沉的，灵堂里来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苏溪悦抬眼一看，就知道是窦婶。窦婶走到遗像前，嘴唇紧抿，不停地摇头，眼眶泛红，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转身离开。
苏溪悦心里对窦婶是有怨恨的。当初，就是因为窦婶和母亲一起给沈逸辰下诅咒，导致她和沈逸飞的婚事告吹。可如今，看着窦婶离去的背影，她心里的怨恨却突然没了。毕竟，在这世上，还有人真心为母亲的离世而悲痛，这就够了。
那天夜里，苏溪悦迷迷糊糊刚睡着，就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浑身酸痛僵硬，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猛地睁开眼睛，仿若看到了鬼一般。
“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身着黑色西装，系着黑色领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脸色苍白如纸，眼眶下一片乌青。原本红润饱满的嘴唇，如今干裂起皮，头发也没打理，乱蓬蓬的。他身形高大，此刻却显得格外落寞，他脱了鞋，缓缓走进灵堂。
苏溪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见他轻轻放下一束菊花，点燃一支香，双手合十，对着遗像鞠躬。他闭着眼睛，神情虔诚，侧面看去，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像隔着万水千山。苏溪悦知道，就算此刻她伸手，也触碰不到他的心。
沈逸飞对着遗像拜了两拜，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摇晃了一下。苏溪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两人的手触碰到一起的瞬间，苏溪悦像被电到一般，迅速抽回了手。
“我没事。” 沈逸飞轻声说道。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沈逸飞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沉沙哑，透着疲惫与愧疚。
“不，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你能来，我很感激，真的。” 苏溪悦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沈逸飞默默递上一块手帕，苏溪悦赶忙接过，她害怕再不开口，沈逸飞就会转身离去，于是匆忙问道：“你…… 过得好吗？”
“你真的是想伤害白浅浅吗？” 沈逸飞没有回答，反而抛出这个直击要害的问题，声音平淡却又带着几分痛心。
苏溪悦的睫毛猛地颤抖起来，像是被触动了心底最敏感的神经。
“是。” 她咬着牙，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为什么？” 沈逸飞追问，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愚蠢。
“不，问你为什么，好像也没什么意义，答案太明显了。” 沈逸飞苦笑着摇头，满脸的无奈与悲哀。
“我…… 我就是恨她！嫉妒让我发狂，我恨不得杀了她！” 苏溪悦眼中满是血丝，死死地盯着沈逸飞，像是要把内心的怨恨全部宣泄出来。
“再怎么恨，也不能做出这种事啊！我们曾经是朋友，你怎么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沈逸飞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着责备与痛心。
“在同一家公司里，最后只有我被裁掉，被抛弃！你看到你妈妈的眼神了吗？她看白浅浅的时候，满眼的慈爱，可看向我时，却只有冷漠。如果不是白浅浅戳穿我假怀孕的事，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溪悦情绪越发激动，声音颤抖得厉害，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苏溪悦……” 沈逸飞欲言又止，看着眼前几近崩溃的她，心中五味杂陈。
“你看，现在我妈没了，为什么大家都指责我？明明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害死我妈啊，为什么都把错归到我一个人身上？” 苏溪悦放声大哭，身体不停地颤抖，像是一只受伤后无助哀嚎的小兽。
沈逸飞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痛心，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望。
“是你不给我机会去爱你。” 沈逸飞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
“什么？” 苏溪悦愣住，停止了哭泣，一脸的茫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假戴情侣戒，还故意把情侣照丢在办公室，甚至害死了浅浅的金鱼，你所做的一切，让我怎么去爱你？” 沈逸飞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苏溪悦的心上。
“我……” 苏溪悦下意识地摇头，想要否认，却又无从辩驳。
“你还骗我说怀孕，在我妈面前演戏，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些小错，我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 沈逸飞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情绪。
“别说了！” 苏溪悦尖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满脸的抗拒。
“是我的错，我承认，我不该抱你，不该对你心软。我就是个傻瓜，一个固执的傻瓜！你了解我的，我曾想着，未来的日子里，总有一天我们会和好如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开心，让你幸福。我一直在等，一直在守着你，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沈逸飞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心底压抑已久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对过去的不舍，也是对现实的无奈。
苏溪悦看着他，眼中满是迷茫与不信，像是根本无法接受他所说的这一切。
“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沈逸飞像是突然泄了气，语气变得无比落寞，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没什么用…… 是什么意思？” 苏溪悦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下个月去美国。” 沈逸飞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什么！” 苏溪悦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震惊与慌乱，仿佛被这个消息击中了要害。“是因为白浅浅吗？”
“不，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沈逸飞走上前，双手紧紧地握住苏溪悦的肩膀，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是我自己的原因，苏溪悦。”
哪怕是因为无法面对白浅浅成为自己嫂子的事实而选择离开，说到底，也是他自己感情上的问题，与白浅浅本身并无过错。他花了太长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我懂你的意思了，别说了。” 苏溪悦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着压抑与痛苦。
沈逸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有眷恋，有不舍，还有一丝决绝。最终，他缓缓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好好照顾自己。” 沈逸飞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几分无力与无奈。
“你知道我做不到……” 苏溪悦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双眼。葬礼结束后，警方的调查马上就会开始，她蓄意杀人未遂，还酒驾，十有八九是要进监狱的，未来一片黑暗，她又怎能好好照顾自己呢？
苏溪悦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望着沈逸飞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彻底模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