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在空气里弥漫。
时念真面无表情看了一眼秦空。
秦空嗤笑一声，“一个推石头上山，推了几万年都离不开地狱的人，倒来质疑我的回人间路径。”
“你倒说说，我哪里骗她？”
西西弗斯瞥了他一眼，对时念真说：“炼狱原属死亡世界，后来被一众堕神、堕天使和恶魔占据，成为肮脏的深渊。”
“死亡法则的退让，和其他法则的入侵，让炼狱变得不那么纯粹，它现在更像一个灰色地带。”
“无论是从地狱还是炼狱，离开死亡世界只有唯一的路径——红海。”
“那是一切亡者的终点。”
“也是一切生者的起点。”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时念真歪头想了一下：“听你这么说，那是灵魂轮回的地方，生命的起点？”
“不错，从红海中诞生的人，就是新生儿。”西西弗斯说，“会遗忘过去，重新开始一段生命旅程。”
时念真微微皱眉，“你是说他骗我去重新做人？”
如果没有死神的尾戒，这确实是一种离开死亡世界的方法。
重新投胎做人……她不见得还会投生在蓝星，也许可以就此摆脱末世……似乎也不算一件坏事。
不过，骗她确实不对。
西西弗斯冲秦空冷笑一声。
“骗你重新做人还算轻的。”
“但是，只有死者才能从红海新生，活人掉进去红海，那叫做献祭！”
时念真猛然瞪大眼睛，震惊看了秦空一眼。
秦空跟她对视，冷哼了一声，“他说得不对，献祭亦可新生。”
西西弗斯一直紧盯着秦空，“你敢说不是骗她去红海献祭吗？”
秦空懒得理他，只是平静对时念真说：“我们的目标确实是红海，但我不是喊你去献祭的。你献祭对红海毫无益处。”
“毫无益处？”西西弗斯从地上跳了起来，嚷嚷道，“红海即是血之海！”
“作为从血之海中诞生万物的代价，需要向血之海补充鲜血，例如人祭。”
“自从供养者莉莉丝离去，血之海已万年没有得到补充，近乎干涸！”
“新生法则的力量越来越弱，地狱里的死人越来越多，人间新生儿越来越少。”
“那里急需献祭！”
西西弗斯乱发下的黑眼睛闪着奇异的光，逼视时念真，“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他就是骗你去献祭！”
“血之海渴望着鲜血！”
西西弗斯激动的呐喊，在洞窟里回荡。
时念真看着秦空。
秦空毫不心虚地回视她，“不是带你去献祭，只是从那里借道。”
时念真平静点点头。
秦空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嘴角勾起，“你信我？”
“哦，”时念真慢吞吞说，“毕竟，我跟老板做了交易尚未完成。如果我现在死了，灵魂归他，确实无法从红海获得新生。”
“从这方面来说，我的献祭可能并不具有效力？”
“……”秦空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嘴巴张合几次，最终闭上了。
西西弗斯没想到话说到这，时念真还信秦空。
他胸口剧烈起伏，恼恨地瞪着秦空，“你们这些炼狱的恶魔，最爱干的事，就是引诱活人去死！”
“我早洞察了你们的恶念！”
“你们，跟死神狼狈为奸！”
“以此换取在炼狱的使用权！”
秦空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拉着时念真扭头就走，“别白费时间了，我们该上路了。”
西西弗斯追出洞口，朝着时念真背影喊：
“回来，你怎么敢跟他走？”
“你真不怕他把你献祭了？”
“你难道不怕死吗？”
时念真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老实说，活人都怕死，但我现在想看看死到底可怕在哪儿，死亡世界到底有多可怕。”
“我亦不知你为何如此憎恨死亡。”
“如果生命是一次次的轮回，那生和死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你这么向往生界，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呢？通过红海，重获新生，回到人间去。”
西西弗斯怒吼：“说得简单，新生意味着失去一切重新开始。辛苦百年，一朝被死亡夺去所有，多么可恨荒诞！”
“可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时念真不解，“就算你现在回到人间，你也不再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国王了。”
“再荒诞，能有你推巨石的数万年，拒绝灵魂轮回的命运荒诞？”
“总要往前走才会找到方法。停在原地，并不明智。”
时念真说到这儿，放慢了语速：“既然你死了数万年，也没人催你新生，也许你可以选择永远留在地狱，获得永死，这样你就什么也不会再失去。”
西西弗斯瞪着她。
时念真继续说：“死神说地狱有乡村也有城市，有风景也有特色美食。换个角度想，如果你不推巨石数万年，你会在地狱创造多大的财富，过上多好的生活啊？”
西西弗斯怔住了。
“总之，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做出各种选择。”
“你反抗命运的精神我很欣赏，但不掌握力量，你永远也上不了谈判桌，再挣扎也只是徒劳。”
时念真说完，头也不回上了车。
驱车朝着远处的黑路前进，她打算顺着道路前往城市。
时念真直视前方，耳边只有轮胎碾压砂石的声音，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景色。距离黑路还有一段距离，但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恶狠狠瞪了副驾一眼，“有话就直说，一直盯着我乐什么？”
“呵～”秦空轻笑一声，“大小姐，你比我想的要意志坚定得多。”
“啊，什么意思？”
“别人三言两语很难动摇你，”秦空说，“我原本还担心你会被轻易蛊动。”
时念真瞥他一眼，“你们老年人不懂，我们新时代的青年人是这样的，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而且，国家反诈宣传那么久的三不原则，总该记牢咯。”
“随便谁的话都信，那是三岁小孩儿吧？”
“更何况，我可是意志力三百点的人，想蛊惑我，总得付出点什么吧？”
时念真高傲地昂着头。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秦空在旁笑道。
“什么？”
“骄傲的孔雀。”
咚！
秦空话音才落，肩侧就挨了一拳，他当场闷哼一声，“嘶”的倒抽一口冷气。
时念真现在的一拳，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是恼羞成怒的小老虎。”秦空脸色不变地说。
咚！
秦空肩膀上又挨一拳。
这次，他听到骨裂的声音。
他摸着肩膀，笑嘻嘻说：“现在的力道才是一个命运反抗者该有的力量。”
时念真哼了一声，威胁地朝他秀了秀粉拳，“那你可得小心了，当心我一不高兴，把你打趴下。”
“求之不得。”秦空笑着说。
时念真斜了他一眼，一脚油门把车开上黑路，猛然刹车，停在路边。
“要在这里把我打趴下？”秦空问。
“是啊，都迫不及待了。”时念真满脸挑衅，一手按下车窗。
“我建议回随身家园打。”秦空笑着歪头。
时念真冲他翻了个白眼，扭头对着窗外走过的一个莹白幽灵开口：“劳驾，请问去最近的城市，应该往哪边走？”
一脸呆滞的幽灵愣了一下，慢半拍扭过头来，如同蛋白一样的眼睛，瞪着时念真。
“……”时念真迅速打量了一下她，“请问离这里的最近的城市——？”
“啊啊啊啊！”幽灵突然以女高音尖叫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深渊恶魔打过来了！”
“快来人啦！”
“快通知幽冥之主！”
听到她尖叫的话，时念真瞳孔一缩，立即关上车窗。在周围所有亡者反应过来前，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弹射起步，轰鸣着离开了。
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那个幽灵，时念真感觉脑仁还在一跳一跳的。
幽灵尖叫没带伤害，却让她想起之前被幽灵攻击，异能失效的事。
她心有余悸说：“幽灵怎么都爱尖叫啊？”
“呵～”秦空笑了起来，“估计那幽灵也没想到深渊阵营的人会这么大摇大摆的向她问路吧？”
“……”时念真疑惑，“之前跟西西弗斯搭话怎么就没这么大反应呢？”
“你失忆了？”秦空挑眉。
时念真顿了一下，西西弗斯好像也不是反应平静，还拿石头砸她们，但她以为那是撞到巨石的缘故。
或者说西西弗斯在宣泄情绪。
但刚才他们要离开时，西西弗斯也很激动……
时念真皱眉，“难道亡者的情绪都不太稳定？”
秦空耸肩，“谁知道。”
“不过，刚才的幽灵听起来是幽冥之主的手下，她不会举报我们吧？”时念真说。
“包会的。”秦空说。
她皱眉烦恼了一会儿，眼眸突然转向秦空，“……那你还这么淡定？”
“不然呢？”
见时念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秦空嗤笑一声，“大小姐，你怕别人举报你，却不怕幽冥之主通过直播知道你在哪？”
时念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哦。”
幽冥之主知道她的直播间！
事态严重起来了。
她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下，确认没任何存在跟着她们，才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派人追过来。”
“直播是在西西弗斯的山顶被死神强关的，也就是说，幽冥之主最多能追到哪里了。”
“可惜，你在那只幽灵面前露面了，还让她看到了你，如果幽冥之主认真追踪，她应该快到了。”
时念真快速瞥了一眼后视镜，顿了一下，“我们还要从城市转道吗？”
“你有别的想法？”秦空问。
“你看我们现在有车了，也能看见路了，不如直接前往红海呗？”时念真说。
“你知道红海在哪里？”秦空问。
问题又绕回原地。
还是只能前往亡者的城市。
开了不知多久，一座拥有高大白玉围墙的城市出现在前面。
黑路上的亡者也多了起来，幽灵、骷髅是最常见的，还有不少丧尸、吸血鬼、狼人，或走路，或驾着马车，或开着老爷车，或驾驶悬浮艇，都往黑暗中散发莹莹白光的白玉城去。
时念真在看到城市的第一时间，就蛮横地把车开下了黑路，驶进了荒漠。
过了好久，一高一矮两只丧尸蹒跚着从荒漠深处走来，慢慢悠悠走上黑路，汇入人流，朝白玉城走去。
两只丧尸身上满是干涸的暗色血迹，丝毫看不出人气，也遮掩了时念真身上红黑的暗光。
离得近了，烂脸丧尸时念真抬头看着城门上硕大的“幽冥”二字，暗道一声晦气。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幸运值是否真的能带来幸运。”时念真低声嘀咕。
旁边黑眼罩遮住一只眼睛的秦空丧尸低低一笑，“不用怀疑，就算你个人页面显示幸运值300，但没显示的厄运值也不低。”
“我竟然不知道这两个数值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一般情况当然不是同时存在，但混乱就是末世的特色啊。”秦空意味深长地说。
“……”时念真面无表情。
好吧，就当她没问。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走近城门。
这时时念真才惊觉，她以为是白玉的城墙，其实是白骨打造，森森白骨垒成的城墙，目测超过了百米。
还未迈进城墙，一直举着手机拍个不停的时念真就被一只幽灵拦住了。
她穿着铠甲，高两米，很威严，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轻蔑。
“幽冥城里禁止拍摄。”她的语气暗含一丝敌意。
时念真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她。
她上下打量时念真，“我看你鬼鬼祟祟，该不会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吧？”
周围的亡者对着时念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时念真暗道一声不好，露出一副诚惶诚恐，“我刚死不久，第一进城，拍了留念的，这就不拍了。”
是的，她直播又开了，不过这次她特地让佩佩延时半小时再播放，而且她自己不再出镜。
时念真把手机塞进背后脏兮兮的破布包里。
旁边的幽灵、骷髅等死者见了，低声吐槽几声乡巴佬。
“证件拿出来。”幽灵女兵却不管她的托词，只是冰冷地说。
时念真缓慢眨眨眼，掩饰内心的焦灼。
完蛋，她哪有什么证件？
死神尾戒算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