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干爹没了,这些年来干娘一直生活在无尽的煎熬之中。
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却要独自承担起养育三个孩子的重任,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每天,她都早早地起床,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们的饮食起居,然后就是揪心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计。
日子就这样煎熬着一天天过去,真可谓是度日如年。
如今情况总算有了好转。那个曾经让人担心不已的干儿子,成了一个能顶门立户的人。
就连年幼的小儿子也在危险的时候当了大用,居然学会了保护娘和姐姐。虽然那次事情发生时确实惊险万分,但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道,如果不够凶狠强硬,恐怕只能落得个挨饿受欺、任人宰割的下场。
最令人欣慰的是,家里的闺女来妮从此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会被皮财主强行霸占了。这个可怜的丫头,这么多年来吃尽了苦头,如今总算是可以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了。
而且,不仅仅是自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就连孩子们的舅舅和姥姥那边也越活越有精神,能挺直腰板说话做事。云雾山上的土匪多凶啊,绑架了咱家侄子侄女,咱们一分钱都没有花费就把人好好的接了回来。
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提气!
哥哥嫂子亲自上门下了帖子,说外侄女香秀嫁了沙河寨一户姓谢的人家,那户人家家里有十六亩半地,不像自己是租皮财主家的,听说还在县城有生意,一年也能赚上几百块大洋!
不用交租子的十六亩半地在这个年月不亚于家里有矿啊。
双方商量妥了,赶在农历八月十五前把婚事办了。
哥嫂邀着妹子一家到时候去送亲。
干娘满口答应下来。
舅舅、舅妈是腿着来的,留着在家里美美吃了一顿饭,江河又拉着狗娃坐在油箱上,一起用偏三轮挎斗摩托车把他们送回靠山屯。
舅舅还好说,可把舅妈美气坏了。
眼见着秋风吹,苞米叶子泛了黄,靠着新打的水井抗了旱的秋庄家丰收在望,庄户人的心里踏实了很多:最起码往后几个月的日子没那么煎熬了。
香秀的好日子马上到了,做为姑姑的干娘准备提前一天过去,一是把给侄女准备的“添箱”礼早早上了,二来也帮着哥嫂忙活忙活。
一家人把家里的东西划拉了一堆,开上偏三轮挎斗摩托车出发了。
狗娃坐在江河身前的油箱上,来妮姐坐在江河身后,干娘坐在挎斗子里抱着要带的东西。
舅舅家门前已经挂起了红布(说明家中有喜事)。
胡同里人来人往,街坊四邻帮忙、趁热闹的都要留下吃一顿白菜豆腐炖粉条的大锅菜。
看门里的姑娘带着孩子回来了,族里的大娘婶子都过来招呼,
江河从干娘怀里接过大包,又扶着干娘下了车,怪模怪样的偏三轮挎斗摩托车立刻迎来很多人围观。
江河他们给舅舅准备了十斤肉。
一场喜事,这两天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要来吃大锅菜,这肉可是给舅舅家长脸的。
除此之外,干娘还给香秀姐上了整整十块大洋的喜账!
喜得舅妈嘴巴咧得敞口窑一样。
晚上,江河、狗娃和根来挤在一张床上,根来问东问西想要江河带他“挣钱”。
原来,村里的媒婆也给他寻了个“媒茬”,女方是七里地外沙窝营村的,女孩爹是个种西瓜的好把式,专门给附近的祁财主家种瓜,给姑娘寻婆家有点挑剔,自己心里没底……
根来比香秀姐小一岁半,比来妮和江河大一岁,说话慢声细气,不是那种能打能跳的娃。
转天,早上大锅菜热腾腾香喷喷出锅,来蹭热闹的一人盛一碗吃得满头冒汗:菜里不但有豆腐粉条子,大肉片子也特别多。
大家伙边吃边赞。
舅舅脸上很有光彩。
半上午,婆家接亲的来了。
寻常人家用的都是四人抬花轿,香秀婆家用的是八人抬,新郎官披红挂彩骑在一头骡子上。
新娘子上轿,江河要陪着姥姥家近门的族亲、也就是自己的远房舅舅、姥爷送亲到沙河寨。
一路无话,吹吹打打到了香秀姐的婆家。
娘家人都被让进正堂用茶。
拜堂仪式完成,宴席开始。
新郎从新娘娘家人这边开始敬酒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得得得得’”的马蹄声,而且在院门外停了下来。
正在吃喝的宾客们无不惊慌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年头,骑马的不是官家就是土匪,这里距云雾山比较近,虽然说前段时间被灭了寨子,但那个地方好像是土匪的风水宝地,就像死不绝的拉拉秧,灭掉一茬再生一茬,但凡有点钱的都被他们敲诈过了。
据说谢家为了平平安安办这场喜事,更是早早托人上山“打点”过。
这是什么人来了?
新郎的父亲和一众本家兄弟赶紧迎了出去,江河也跟在新郎后面来到门外。
大门外有四匹马,从马上大大剌剌跳下四个黑衣黑裤、敞开的衣襟里,故意露着腰带上别着歪把子土枪的汉子。
当头的一个络腮胡子,脸上的肉一嘟噜一嘟噜地抖着:“谁管事?出来个喘气的!”
新郎的大爷赶紧站了出来:“各位爷是……”
“这是我们云雾山的新老大龙哥,听说咱们家有喜,特来讨杯喜酒喝!”旁边一个刀条脸、瘦筋巴脑的汉子斜着眼说。
“龙爷,我们拜过山了?”
“老子知道,你们送的酒肉都收到了,老子没说让你们再拿二茬,就是来讨杯喜酒喝,怎么,不欢迎?”土匪头子右手伸向腰里的枪柄,刀子样的眼神从众人的身上掠过。
“哎呀呀,实在是不敢不敢呐!还请各位爷高抬贵步,小的马上就让他们专门给诸位爷另开一桌,好酒好菜必定伺候周到!”新郎官的大爷满脸堆笑地说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断滑落,他一边用手擦拭着汗水,一边忙不迭地向那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土匪鞠躬作揖。
然而,那个长着一副刀条脸的土匪头子却并不买账,只见他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嘿嘿,不必麻烦啦!咱们哥几个今儿个就想跟新娘子坐一块儿,有美人相伴喝酒才更带劲嘛!到时候让新娘子亲自给我们倒酒,岂不是美事一桩?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全都愣住了,一时间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这些土匪也太不讲规矩、太过分了吧!明明之前已经收下了拜山的礼金,如今却出尔反尔,全然不顾江湖道义跑来捣乱,简直就是没把主人家放在眼里,同时也是自轻自贱,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名声。
一旁的江河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瞪大双眼,紧紧握着拳头,强忍着冲上去与那些土匪理论一番甚至大打出手的冲动。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徒,如果贸然行动,恐怕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给自己和其他人带来更大的危险。
但眼看着这群土匪如此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江河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他妈的,云雾山上还是真的没好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