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会困窘难起步,奇谋初展曙光露
海风裹着咸腥味钻进书房窗棂,楚逸风盯着案头那枚沾着山楂汁的请柬,指尖在\"活鹿二十头\"的字样上来回摩挲。
南海明珠在烛火下泛着青白的光,倒映出他眉间三道褶皱——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听见后厨摔碎碗碟的声音了。
\"殿下,文渊阁送来的青檀墨又少了两箱。\"唐羽捧着账本进来时,袖口还沾着宣纸碎屑,\"苏画师说没有澄心堂纸就罢笔,赵乐师摔断了第五根琴弦......\"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刮擦声。
三个书生正用戒尺刮去墙上的迎宾诗,墨汁顺着\"海纳百川\"的匾额往下淌。
楚逸风认得领头那个灰布长衫——文夫子最得意的门生,此刻正用沾满墨汁的手指着新贴的《赛马赋》,唾沫星子溅到巡夜的侍卫脸上。
楚逸风攥紧手中温润的青铜编钟,冰凉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书案左侧堆着从海寇船上缴获的《兰亭集序》摹本,右侧摆着系统空间刚掉落的《广陵散》残谱,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墨兰突然让他想起前世博物馆里见过的鎏金错银笔洗。
\"取笔墨来。\"他忽然推开满桌请柬,狼毫笔尖悬在洒金笺上迟迟未落。
烛火在南海明珠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斑,恍惚间仿佛看见王右军挥毫时溅起的墨点。
当召唤阵青光漫过琉璃窗格,唐羽手中算盘啪嗒掉在地上。
青衣文士拂开额前碎发时,腰间酒葫芦不慎碰翻了砚台,泼墨在《祭侄文稿》拓本上晕开一朵墨梅。
\"逸之见过主公。\"那人随手捡起半截秃笔,在染污的拓本空白处补上\"奈何四海尽疮痍\"七字,笔锋转折间竟与颜鲁公的悲怆气韵浑然天成,\"听说有人要活鹿研墨?
不如牵来给我当坐骑。\"
次日清晨,苏画师举着断成两截的鼠须笔冲出房门,却在回廊转角撞见个醉卧青石板的怪人。
那人口中衔着半片竹叶,正用酒葫芦往《千里江山图》摹本上泼洒,惊得老画师白须乱颤。
待要喝骂时,忽见泼酒处云雾自生,赭石皴擦的山峦间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帆影。
\"这是......海市蜃楼技法?\"苏画师颤抖的手指悬在画卷上方三寸,看着青衣文士用蟹爪笔蘸取晨露,在空白处勾勒出半轮湿漉漉的朝阳。
当赵乐师抱着断弦焦尾琴来讨要南海沉香木时,正撞见那醉鬼在试音。
青铜编钟在他手中敲出从未听过的清越之音,竟与破损琴弦的嗡鸣合成某种奇异的韵律。
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跟着哼起了楚地巫祝的调子。
暮色降临时,楚逸风望着水榭里斗酒的三人轻笑。
苏画师在醉倒前用螺子黛在柱子上画了只振翅青鸟,赵乐师的焦尾琴不知何时续上了蛟筋弦,文夫子门生午后来挑衅时写的讽刺诗,此刻被添了\"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批注,墨迹未干地悬在宴客厅正中央。
\"主公可知,那位王先生今早用活鹿换了三车陈年宣纸?\"唐羽捧着新修订的预算册子进来,袖口沾着可疑的朱砂印,\"他还把文渊阁贺礼的明珠串成帘子,说要挂在诗擂台当彩头。\"
楚逸风拨弄着案头新折的海棠,看见回廊转角青衫一闪而过。
王逸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经过窗前,随手抛进个扎着红绸的卷轴,展开竟是盖着各地名家私印的联名荐书。
最后一方朱印边缘还沾着胭脂,看印文竟是江南最矜持的潇湘居士。
海风突然送来清越的钟磬声,混合着远处画舫新谱的《破阵乐》。
楚逸风走到檐下时,发现歪斜的\"迎文匾\"不知何时被重书了\"俯仰自得\"四字,月光在铁画银钩的笔锋上流淌,像极了那日海战时劈开浪涛的剑光。
楚逸风掂着沉甸甸的锦囊穿过回廊时,檐角新挂的鎏金铜铃突然叮当作响。
那些观望月余的茶商布庄掌柜们,此刻送的碎银铜钱正在他掌心发烫——方才城南米铺的孙老板追着马车塞来两锭官银,袖口还沾着没来得及摘的算盘珠子。
\"李把头!\"他在修缮到一半的观景台前刹住脚步。
三个工匠正为断裂的楠木横梁吵得面红耳赤,满地刨花里躺着半块刻坏了的\"百鸟朝凤\"浮雕。
李工匠抹着汗转身时,木屑簌簌落进衣领:\"殿下,不是小的们偷懒,您看这南洋运来的紫檀......\"话音未落,楚逸风突然抽出腰间匕首,寒光闪过处,整块木料竟顺着纹理裂成两片。
在场工匠都愣住了,那匕首分明是前日海寇进贡的玄铁兵器。
\"用这个当榫卯。\"楚逸风将锦囊拍在断梁上,碎银从豁口滚出,在晨曦里闪着湿润的光,\"再雇三十个短工,工钱按三倍算——要能在三更天看见北斗七星的位置时,让观星阁的琉璃顶透出月光。\"
他转身时瞥见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青花瓷片,忽然想起昨夜王逸之醉醺醺说的\"碎瓷铺路\"。
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酒歌声,青衣文士倒骑着活鹿晃过来,鹿角上还缠着撕成条状的《快雪时晴帖》。
\"主公且看!\"王逸之扬手抛出个油纸包,展开竟是沾着酒渍的《营造法式》残卷。
李工匠接过时双手发颤,那些标注着星象方位的斗拱图样,分明比工部存档的还要精细三分。
此刻的文渊阁偏殿却弥漫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文夫子握着狼毫的手青筋暴起,墨汁滴在刚誊抄的《圣人训》上,晕染了\"礼乐不可废\"五个字。
八个穿着葛布长衫的老儒生围坐在龟裂的青铜香炉旁,炉灰里埋着半截被掐灭的紫檀香。
\"竖子竟用酒鬼当座上宾!\"最年轻的吴书生突然拍案,震翻了盛着隔夜茶的白瓷盏,\"昨日我亲眼所见,那狂徒在《女诫》摹本上画了只翻跟斗的猕猴!\"
窗棂突然被海风吹开,带着咸味的空气冲散了沉水香。
文夫子眯眼看向庭院,十几个书童正忙着将藏书阁的孤本装箱——那是楚逸风昨日派人来借的\"盛会参考资料\"。
\"后日辰时三刻。\"文夫子突然用镇纸压住翻飞的纸页,阴沉目光扫过众人,\"让城南说书人散播王府以赝品充数,安排两个伶人在诗擂台下装中暑,再找......\"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案上那方缺角的端砚,\"让张裱匠在装裱参赛作品时做些手脚。\"
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里,吴书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卷泛黄的纸:\"学生前日整理库房,发现先帝赐的《万寿图》真迹,若在盛会吉时‘不慎’损毁......\"
窗外惊雷乍响,盛夏的雨来得又急又凶。
文夫子嘴角浮起冷笑时,正瞥见回廊尽头闪过鹅黄裙裾——那是他安插在王府的洗衣婢女,此刻挎着的竹篮里,露出半截缠着密信的芦苇杆。
而楚逸风对此浑然不觉。
他正站在刚搭好的诗擂台前,看王逸之指挥工匠将南海明珠帘子挂在飞檐下。
三百颗明珠在暴雨中泛着青芒,像极了那夜海战时劈浪的剑光。
\"主公!\"唐羽举着伞冲进雨幕,蓑衣下露出半截朱漆木盒,\"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说江南的柳三变先生听闻盛会,特意......\"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听见木材断裂的脆响。
暴雨中的观星阁突然坍塌半边,李工匠和十几个短工在泥水里打滚,那截紫檀横梁终究没能撑住琉璃瓦的重压。
楚逸风攥紧伞柄的手骨节发白,伞面上绘制的《寒江独钓图》在雨水中洇开大片墨痕。
次日黎明,楚逸风独自站在废墟前。
湿透的\"俯仰自得\"匾额斜插在瓦砾堆里,王逸之昨夜用竹叶拼的\"天生我材\"已被暴雨冲散。
他弯腰捡起半块刻着凤凰尾羽的浮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二十个抱着乐器的孩童从晨雾中钻出来,领头的丫头不过八九岁年纪,发间别着的木槿花还沾着露水:\"殿下,赵乐师说今天开始教我们《破阵乐》......\"她忽然瞪大眼睛,指着废墟中闪烁的明珠帘子:\"看!
星星掉下来了!\"
楚逸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坍塌的飞檐缝隙间,几颗明珠正映着朝阳泛起七彩光晕。
这画面莫名让他想起穿越那日,博物馆玻璃柜里的金丝翼善冠也是这样在聚光灯下流转着百年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