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去了，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虽然心里对主动放弃的奖项并非毫无留恋，但好歹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就这么结束吧，她也该回归到自己原本平淡的生活。她本是这么打算的，然而 ——
“呃…… 我昨天可能太累了，怎么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幻听。” 夏胜荷经理开始打马虎眼。
是啊，肯定是在装糊涂。也难怪，毕竟这排名是上头领导定的，她哪敢轻易推翻，肯定怕得要死。
不过林晓英反倒觉得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瞧她这反应，想必杨帆是把这事儿交给她来处理了，想到这一点，林晓英心里还有点小高兴。
“不，经理您没听错，我是想请您取消我的获奖资格。”
“…… 不是放弃产品化，而是直接取消获奖？”
“对，就是取消获奖本身。”
完了，那短暂编织的美梦，就此告别吧。她原本笃定就是这个结果。
“为什么呀？等等！难道说，这个设计被其他公司买走了？” 夏胜荷经理的反应出乎林晓英的意料。
她本以为，自己作为被质疑不正当获奖的人都这么说了，经理最多也就例行安慰几句，然后就顺坡下驴，没想到经理反倒显得很急切，连语气都一下子变得生硬起来。
“…… 是哪个混蛋？真过分！我可必须要用这个设计啊！”
这可不像是装的，是真着急了。刚刚说的 “混蛋”，难道指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其他公司？
感觉事情正朝着奇怪的方向产生误会，林晓英赶忙否认。
“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啥呢？我可是铁了心选了这个设计啊。”
这个设计？她选的？夏胜荷经理居然已经把林晓英的设计当作自己重要的工作内容了，听起来不像是有人指使，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
不知怎的，这和林晓英预想的不太一样。
从经理的语气里，都能感觉到满满的委屈，就像满心敌意地挥舞着拳头，可问题是，对面根本没人，只能对着空气瞎比划。
突然，昨晚争吵的片段在林晓英脑海中闪过。
—— 我们公司的设计大赛，除了负责的团队，其他人都不能干涉，我和博文更是如此。难道，这居然是真的？
…… 怎么可能，林晓英啊，你可真够可笑的。不想错过机会，就想出这些不靠谱的可能性，还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幻想。
…… 但还是再问一次吧，万一…… 万一呢。
“您是真的喜欢我的设计吗？”
“那当然，很大胆啊。那些熟悉实际工作的人，都不敢做这种包装。你昨天也看了郑汉青教授的方案吧？没用太多材料，对吧？”
林晓英想起在会议室看到的入围作品。和自己在作品里用磁铁、小链子、结构物等不同，郑汉青教授的设计聚焦在主角化妆品瓶上，仅靠盒子的图案和纸质填充物，就表达出了很多内容。
看似简单，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实力。
夏胜荷经理的声音在林晓英有些发懵的脑袋里回响。
“或许正因如此，林晓英设计师你的作品给人的感觉更强烈。
屈居二等奖，只是因为制作难度的问题。”
呃，虽然经理是在说好话，但归根结底，不还是说她的作品不切实际嘛。
看来，自己的作品确实还够不上特等奖。
那种打开盖子、拉拉边角就能变成武术会长的盒子，做起来肯定不容易。
毕竟这不是幻想，而是要做成实际产品。
林晓英刚刚稍稍提起的兴致，又一下子跌落谷底。
“要是太复杂，您不用也没关系……”
“哎呀，当季产品，意外感也很重要啊。当然，如果只是意外感强，质量却一塌糊涂，那肯定也不行。但林晓英设计师你的作品，基础扎实，也具备可实现性。”
林晓英现在都懵了，已经分不清经理这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敢打包票，论销量，肯定比入围作品卖得更好。”
“…… 这能行吗？”
“求你了，就让我们做这个设计吧。
要是你担心产品化过程太难，我们把设计图都做好，只请你审核就行。”
“倒也没那么难。”
“那你为啥不同意呢？咱俩一起合作呀，咋样？晚上一起喝一杯？我请客。”
夏胜荷经理那着急的样子都快溢出来了。她现在这架势，感觉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这次机会，透着一股执拗。
林晓英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哈哈……”
“我们三组要是想再负责下一次设计大赛，还得再等三年。到时候我还能不能当经理，都不好说呢。所以我就想抓住这次机会，凭借我的判断，留下最棒的作品。”
“嗯……”
林晓英现在脑子都乱了，之前还信心满满地跟杨帆说自己会处理好，可现在却越来越没主意。
“不取消获奖了吧？呼，我这心可算放下了。要不今天就见个面？我请你吃好吃的。”
看到林晓英有点犹豫，夏胜荷经理就更来劲了，步步紧逼。单看这气氛，感觉她能带着什么可怕的决心直接冲过来。
说实话，林晓英有点怕了。
“不是，我再考虑考虑。”
“行，一定要给我个肯定的答复啊！我可求你了。”
这哪是求啊，分明就是强迫嘛。
“嗯。”
“你要是一直拒绝，我可就找到你家，直接躺你家门口！我可真做得出来啊！”
这是要闹哪样啊，这么大动静，万一碰到她那可怕的总裁，可就麻烦了。而且自从上次有人擅自闯入之后，这边安保团队的气氛可是相当严肃。
“林设计师，你明白我意思吧？”
“啊，知道了……”
“那就这样，挂啦！祝你今天愉快！”
成功逼得林晓英松口后，夏胜荷经理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怎么感觉，取消获奖这事儿要黄啊？林晓英莫名地觉得脑袋更乱了。
下午稍晚些时候，有客人来访。
“哎哟…… 林晓英设计师，你住的地方可真不错啊。”
尽管是突然接到请求，郑汉青教授还是一声不吭地赶到了滨河湾云邸。
他还是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带着淡淡的笑容，挥了挥手。
虽然是被突然叫来的，但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林晓英先低下头表示歉意。毕竟把这么忙的人突然叫来，实在过意不去。
“麻烦您跑这么远，真的很抱歉。”
“这有啥？顺便来这种地方看看，对搞设计的人来说，经验越多越好嘛。”
郑汉青教授人很好，笑着帮林晓英也点了饮品。这儿东西可不便宜，林晓英有点不好意思，教授却大笑着说，给自己学生买杯喝的，哪能这么小气。
“对了，你说有事儿要咨询我？”
“嗯……”
就这么坐着，林晓英感觉有点不真实。她和教授没什么特别的缘分，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家叫过来，心里乱糟糟的，当时真是有点失去理智了，这么做确实挺没礼貌的。
“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找谁商量这么重要的事儿，真的很抱歉。”
“哎呀，别这么客气，别往心里去。”
虽然这情况换谁心里可能都不太舒服，但郑汉青教授还是哈哈笑着，没当回事儿。
“咱们放松点聊怎么样？要是你不介意，我就叫你小林吧。”
“我…… 您还是叫我晓英吧，我习惯称呼您为教授。”
“行，我也觉得这么叫顺口。”
饮品端上来了。两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时都没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晓英心情渐渐平复，这时郑汉燮教授开口问道。
“晓英，你到底为啥事儿这么发愁啊？”
教授笑眯眯的眼神，让人感觉很安心。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特有的从容吧。借着这股氛围，林晓英开始说出藏在心里的事儿。
“…… 首先，我得跟您坦白一件事。”
林晓英一股脑说了好多，前言不搭后语。一开始说自己想放弃设计大赛的奖项，接着说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怎么学习的。
还讲了和父母分别后那如同地狱般的五年，以及被放高利贷的人骗的遭遇。
虽然说得乱七八糟，但郑汉青教授时不时应和几句，耐心听着。直到林晓英实在没话说了，才终于把一直压在心底的事儿说了出来 —— 她和贝拉美丽与护理公司的老板杨帆认识，并且住在他家，当生活助理。
这时，桌上的杯子已经空了。
“嗯，原来是这样啊。”
“…… 是的。”
“叮咚”，融化的冰块清脆地滚落。郑汉青教授轻轻转动着已经没什么可喝的杯子，让里面的冰块转了起来，像是在玩闹。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肯定是吧。毕竟因为这事儿，他的学生被挤到了三等奖。
等等，自己是不是闯祸了？这么说，不就像内部举报了吗？要是杨帆因此陷入麻烦 ——
“所以呢？”
“啊？”
“我是说，这有什么问题吗？”
教授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林晓英声音颤抖地问道。
“教授，您不怀疑吗？”
“只有那些判断力不足的蠢货，才会被这种外界因素影响对作品的判断。”
“叮咚”，空杯子里又有一块冰块滚落，轻轻滚动着。仅此而已。
实在受不了这沉默的林晓英，眼巴巴地看着郑汉青教授，教授却微微一笑。
“咱们冷静分析一下，在构思这次参赛作品的过程中，有不正当行为吗？”
“不正当行为的话……”
“比如用了别人的创意，或者因为某些利益关系得到了特殊指导。”
“我，绝对没有！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林晓英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她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质疑评选结果她还能接受，但质疑她画画的过程，这她可忍不了。
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郑汉青教授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业内人士可做不出这么大胆的设计。”
“啊……”
原来没有被怀疑啊。刚刚还气得冒烟的林晓英，这会儿因为尴尬，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谈话继续。
“贝拉美丽与护理公司的设计大赛，在业内很有名。像这种关乎公司发展方向的大型活动，很少会让一个小团队独立负责。”
“…… 您能相信吗？”
“当然！我就是干这行的，能不知道嘛。”
教授的语气充满自信，让人不自觉就点头认同。他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给林晓英看整理好的一组照片。
“看看这个，这是贝拉美丽与护理公司设计大赛获奖作品每年推出的企划产品合集。”
“嗯……”
“这个呢，是各公司的设计合集。”
“啊……”
数量相当多。郑汉青教授等林晓英仔细看完，才开口提问。
“你觉得怎么样？”
这语气，像是在让她自己思考，得出答案。这问题不难，林晓英立刻回答。
“同一家公司的包装，一般会有相似的风格，但贝拉美丽与护理公司设计大赛的当季产品，每个都不一样。”
“对啦，就是这样，所以我才相信。”
确实如此。颜色、风格、形式，全都各不相同。甚至有些包装上，连公司的 logo 都没有。差异大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每个作品都像是出自不同人之手，就算想刻意为之，恐怕也很难做到。这完全可以理解为，每年的决定权都在不同人手里。
只是这个逻辑里还存在一个漏洞。
“可是…… 这次说不定还是有不正当操作呢？” 林晓英还是没法完全打消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