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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生病,倒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毕竟,宫子羽早产降世,先天不足,底子本来就差,打小就是个多病多难的体质,每每入冬降雪,逢春化雪,乃至是惊雷阴雨天,一旦吹着了凉风,他都容易风邪入体,继而病倒在床上。

——也算是羽宫的一大常态了。

只是他从前生病,病症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不是四肢乏力,鼻塞流涕,就是略略发热,就算偶尔会烧得旺些,却也很快就能降下来。

看着虽是病病歪歪的,没什么精气神,但与他说话谈事却是没有妨碍的,人是清醒的,也还能正常答复你,一般病个三五日也就能好了,却从未像今次这般严重——整个人反复烧灼,不管怎么喝药、敷凉帕子都不管用,只是翻来覆去的烧,都快把人给烧糊涂了。

再加上他那满身的红疹子,更是前所未有……金繁见了,只觉扎眼,他实在是担心宫子羽,见他病了几天仍不见好转,便隐隐有些疑心,这会不会是谁在宫子羽身上动了手脚?

不过,虽有长老院争执在前,但金繁倒是不怎么怀疑宫明商她们,无他,执刃之位已然落定,宫子羽如今又还有什么值得他们算计的呢?

至于宫尚角和宫远徵,那就更是了,这两位甚至没能拉下脸来,与宫明商针锋相对,又怎么会揪着一个已经失了高位的宫子羽不放?

但金繁多少是将宫明商之前的话给听进去了,心想,宫门鱼龙混杂,或许是哪些心怀不轨之人趁他不备,暗害了宫子羽也不一定——指不定就是暗藏在哪一处的无锋细作早有预谋干下的!

毕竟,他们怎么能够料到宫子羽会在一夕之间丢了执刃之位?

既然下毒下药,那自然是要奔着位高权重,又无什么提防心、抵抗力的人去的——这条条框框,每一处都像是写了宫子羽的名字一般,极为符合!

金繁疑心既起,为了让自己安心,也是为了宫子羽的身体着想,虽然有些难堪,但他还是拉下脸,亲自往宫远徵跟前走了一趟,向他讨了个医术更好的大夫——先前的那一个年纪轻轻,只是医馆寻常坐诊的,金繁觉得他医术不精,可能误诊漏诊了些什么。

金繁跟着宫子羽,仆随其主,对待宫远徵一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嘴上虽然客气地叫一声“徵公子”,但宫子羽一旦有令,他与宫远徵打起来的时候那也是毫不留手的。

宫远徵见他低头讨饶,心里暗爽,摆了摆架子,好生折腾了金繁一番,这才如他所愿,给宫子羽指了个资历更深的老大夫——宫远徵如今忙得很,他是不会亲自去的,但给宫子羽换个厉害的大夫,这点心胸他也还是有的。

而那大夫一诊脉,便说宫子羽这是心病,心火太盛,又兼忧惧伤痛过深,这才一并发作了,持续高烧、身上红疹也都是因这个缘故才起的。

虽然可以服药遏制一二,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顶好的便是等他将内毒散完,再来细细调养,省得日后症状反复。

简言之——就是任他烧、任他长,烧干了,长尽了也就好了。

金繁再三确认,见老大夫还是坚持这一套说辞,便也没奈何地听从了。

……

话又说回来,宫子羽身体好的时候,尚且没怎么管过羽宫的事情,如今他身体不好,瘫倒在床了,自然就更没那个心力处置一二了。

于是,羽宫的大权就这样被宫明商她们接过了手——名正言顺。

月栀听宫明商这么一问,脸上当即喜气洋洋起来,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先“哼”了一声,后又张狂道:“他也是活该,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比之当初的宋妍,宫子羽现在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毕竟,他再怎么病恹恹的,有金繁守着,还有徵宫的大夫关照着,总归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哪像那时的宋妍,险些就一命呜呼了。

月栀快意非常,一向稳重的青玉这时便也连声附和:“等晚些,给宋家传信的时候,我要特地给宋姑娘拟一封信,说一说宫子羽的惨状,好叫她出一口恶气。”

金繁想要宫子羽快快好起来,那可有的等了!

——月宫长老的新作,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治好的?

宫明商含着笑意,睨了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姐妹一眼,倒也没出言阻止,只是笑着说:“也好,只当是咱们附赠给宋妍的小礼物吧。”

不过,这尚且不是宫明商要提及的重点。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想了一想后续的安排,在心里又捋了一捋,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方才朝着青玉吩咐道:“明日,把三位宫主都请来吧,我有要事相商。”

说完,她又笑吟吟地冲青玉加了一句:“你也可以慢慢准备起来了。”

青玉愣了愣,随后才在月栀的兴奋欢呼中反应过来,神色一软,难得温柔地应了一声好。

——

翌日,宫明商便召集前山各位宫主并后山代表——月栀,于议事厅商定大事。

她上任的时间虽还不长,但宫尚角他们对宫明商的行事作风也很是熟悉了。

宫明商比上一任的宫鸿羽更民主公道,她不太会搞“凡事都由我说了算”的那一套,而是更喜欢集思广益,每遇大事,必会征求各宫的意见,既是为表尊重,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自己思虑不周、行差踏错。

就算彼此有什么意见冲突,只要不是存心与她对着干,她就不会强按牛头,而是会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他们一一劝服。

说白了,宫鸿羽擅用阴谋诡计,他想要做成的事儿,推上去的人,哪怕不合规章制度,他也能假惺惺地打着感情牌,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宫明商使明谋,她能光明正大地达成自己所想,但一举一动无不合乎规矩,让人压根就挑不出错来,因为她的本心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全宫门。

这样的一位执刃,无论是谁,相处得久了都会心生敬服的——哪怕撇去他们之间的旧交厚谊,那也是一样。

是以,宫尚角他们受命而来,见了宫明商,先是拘礼地一一拜见,以示尊敬,才又放下客套,熟门熟路地在议事厅就座。

宫紫商毫不见外,张口就吩咐边上的侍女:“给我上一壶果子露。”

宫远徵也不遑多让,一边拿着桌上的核桃酥往嘴里塞,看上去是真饿了,一边又大大咧咧地问宫明商:“姐姐,咱们今日商讨什么呀?”

——此情此景,实在不像是什么威严肃穆的议事现场,倒像是宫主之间的茶话会。

宫尚角看这一大一小都没个正经模样,不免有些无奈,却也没想着数落他们两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默喝着茶,心想,温情和睦总归是比防备冷漠来得好吧?

这样一想,心中的无奈立时烟消云散了,转而生出了几分满意——宫尚角虽然不善表达,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平心而论,他还是非常乐于见到兄弟姐妹团结友善的这一幕的。

宫明商也习惯了姐姐弟弟的作态,她爱惯孩子,待安排好了宫紫商和宫远徵的吃喝,方用手敲了敲桌子,原本的笑容稍敛,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情,认真道:“好了,先听我讲讲吧。”

众人立静。

宫明商于是娓娓道来,给出了一个新议题——羽宫独苗宫子羽身弱体虚,能力也有限,难堪大任,未免羽宫衰颓,乃至影响整个宫门,咱们合该选出一位新宫主,代替宫子羽掌羽宫大权。

宫明商那日赶宫子羽下台,从本质上来说,她废除的只是宫子羽在执刃一位上的继承权,倒并不影响他承继羽宫的资格。

甚至,以前山这只把权位传承给血脉至亲的潜规则,羽宫没了宫鸿羽和宫唤羽,宫子羽几乎可以说是既定的下一任宫主了。

——谁叫羽宫就只剩下他了呢?哪怕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只是,大家都知道,像宫子羽这样奇蠢无比,又优柔寡断的人,不管把他放在哪一个重要的位置上,那都无疑是在消耗旁人的生命力,让与他共事的其他人去承担风险。

因此,宫明商是绝不肯犯这个糊涂的。

宫明商言之有理,宫尚角他们也深以为然。羽宫虽不比其余三宫责任重大,但羽宫负责的是宫门守卫,同样是非常紧要的一环。

他们处理自家宫务就已够费时费力的了,也不可能一直代管着羽宫的事务——一时半会也就罢了,可是长此以往,难以两全,总会出现一些疏漏的。

至于等宫子羽病好,全权移交给他……不说宫子羽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全尚是一个未知之数,难道他病好了,性情便能大改,脑袋便能变得灵光,人也就可靠了?

与其等他又犯什么傻,把一大家子都拖下水,倒不如让他和从前一样,一辈子做个安享荣华的富贵闲人。

左右偌大的宫门,养一个宫子羽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问题只有一个——宫尚角蹙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别的倒是无妨,也有道理,但羽宫确实只剩下一个宫子羽了,若是撇开他,仿照月宫的例子,选一个只有能力,却与羽宫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恐怕会起不小的风波,不好平息啊。”

说到底,前后山是不一样的。

后山可以这样行事,可前山却不行,若是开了这样的先例,只重才能,而轻血缘,那么人人都要蠢蠢欲动了——这是在动摇前山的根基。

不说远的,其余三宫便先要为之震动了。

宫明商早有想法,听到宫尚角的担忧,也只是弯一弯唇,从容应对:“羽宫不像月宫数代单传,有几代是有外嫁的姑娘的,说到底,儿郎也罢,女儿也罢,都是同宗同源,并无高下之分,她们的后人又为何不能继承羽宫?”

“咱们不如翻一翻羽宫的族谱,召集所有尚处五服之内的羽宫旁支,让他们共同角逐这个宫主之位吧。”

如此,既没有完全撇开血脉传承的死规定,却又优中选优,可谓是二者兼得。

宫尚角他们听了,也觉得不错,当下便大为赞成,就此商定了。

至于金繁和病得昏昏沉沉的宫子羽本人有何不满?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宫子羽早已人心尽失。即便是原本倾向他的羽宫上下,在得知了上元那日,长老院发生的一切后,业已群情激愤,再也不想为这位满脑子浆糊的小公子卖命了。

这也就够了。

于是,宫明商领着众人当场翻起了羽宫族谱,从中选出了二十来个羽宫旁支,有男也有女——其中,还包括了在宫明商身边待了多年,与她姐妹相称的青玉。

青玉的曾祖母正是羽宫那一代的嫡出小姐,恰恰符合本次择选的条件。

是以,新一轮比试大会就又这样拉开帷幕了。

比文,青玉是完全不带怕的。比武,一个能与后山精心培养的红玉侍卫一较高下的能人,又怎么会落败于他人?至于比宫门防卫,排兵布阵……青玉更是信手拈来。

所以结果显而易见,青玉文武双全,心思细腻,过五关斩六将,成功夺得了羽宫宫主之位。

——

宫主继任大典上,宫明商笑意璀璨地为青玉戴冠披甲——青玉一直很喜欢这样刚毅果敢的装扮,宫明商这次便也依着她的喜好,特意为她安排了。

宫明商笑盈盈地替好姐妹扶了扶头上的金冠,温声道:“既为羽宫宫主,便也该照着前山的规矩,更一更名了。”

“从此,你便是宫青羽了。”

不再是那个被迫低调,佯装平庸,又时常被人看低的小婢女青玉,而是独掌羽宫的第一位女宫主——宫青羽。

宫青羽双目炯炯有神,她重重地行了一个跪礼,复又昂首看向宫明商,朗声应道:“是,青羽必不负执刃期望。”

自此,宫明商的势力又上一层,七宫已占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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