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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麟州市区,外面降温了,泥石流专挑这种天气扰人,夏天暴雨来袭,从山里穿行十分危险,江御行感到人生一天一个样,谁知道明天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

南翊在医院里本来就昏昏沉沉,遇上樊希失踪这件事更是消耗心力,终于昏睡过去。

江御行看了一眼,南翊的侧脸在这一刻映进他的脑海里很多年。

外面雨水也许会洗刷干净一切的痕迹,但他不会忘记过往种种罪。正是如此,他必须要带南翊来这一趟,必须要让江霖知道他不再畏惧。

车子停下时,外面是一片黑暗,郊外的虫子在吵着,吵的江御行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和焦躁。

南翊惊讶于他带自己来这种地方,樊希真的在这里?不愿意相信,在这里发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江御行!你骗我?!”。

南翊在黑夜里嘶吼着,抓起他的衣领,差点甩到车边。

他欺骗了他,他承认。可不得不这样做,否则江霖这个神经病,可能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对南翊下手:“看着我,南翊!我是骗你来这里的,但是你相信我,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比南翊高几厘米,紧紧抓住南翊的肩膀,试图让南翊跟他把这出戏演下去,骗过江霖。

南翊不顾自己的伤势,掐着他的脖颈,却是那么的无力:“你该死,江御行,你该死!”。

江御行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想想为什么要骗你来?如果我们现在不演一出戏,永远都是被动的局面。”。

他的嗓音也变得有点沙哑,他这样安慰南翊,可从没有人这样安慰过他。

大老远有人跑过来,江御行虽然叫不上名儿,可这大高个,壮实的身体叫人过目不忘。

江御行还是双手插兜,“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和大高个两人就那样互相盯着,江御行作为江霖的小儿子,这些人自然知晓,但现在没有让路的意思,表明这人只认江霖。

可是,父子相争总有人想趁着机会好好表现,搞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哪方占优势,他都能保全自己:“二少! 您来的可真及时呦……你要不在场,这江总也是发难我们下边儿人。”。

这语气这姿态有点熟悉,像电视剧里的太监。

双方僵持不下,和事佬一巴掌拍在大高个腰上:“给咱二少让让路。你小子没眼力见儿,二少你都不认识!”。

和事佬笑眯眯,嘴咧的都快扯到脖子了,大高个儿比较给他面子,找了个空地继续一副警戒的神色。

江御行看了看南翊,这人身上还披着自己那件外套,遮住了脖颈被勒出的伤痕,他沉着脸回头道:“你刚刚不是要抽烟么?”。

江御行抛出一只打火机,那外面还散发着他身体的温热。他喉咙发着酸痛,他或许是口渴。

江御行刻意问南翊,是想告诉他迫不得已的时候就想办法带着打火机离开。这打火机是江御行定制的小玩意,只要南翊能出去,带着这个,没有人不认识。也没有人不认他,人人都会知道江家二少出了点事儿,他南翊,就是证人。

江御行跟江霖之间如果有冲突,怎么样都能在明面儿上掩人耳目,大不了就是“家庭矛盾”,但他南翊不一样,江霖如果在这儿把事做绝,难免保不齐会走露消息。毕竟福喜巷子里有一家人失踪,这在麟州是大新闻。

大高个闻声看向这边,又盯了一眼“和事佬”,两人又瞧着江御行没有进去的意思,便把兜里的烟递给他:“二少,您要不嫌弃,抽我的?”

马屁没拍完,江御行就把烟扔给南翊。

他看着南翊背着风点烟,任由火星燃烧,边跟着和事佬往里面走,他知道江霖和保镖们在楼上等着他。

这厂房有些年头,彼时他和南翊还小,值钱的东西早就被转移个干净,剩下都是些拿不走的水泥混凝土建筑,私人工厂当年的情况占地面积几十亩,这在上个世纪开放的麟州,并不奇怪。有些地方已经垮塌,在夜色里格外萧条。废旧厂房后来翻新的时候半途而废,阶梯处已然杂草丛生,蛐蛐蚂蚱赶着趟儿出来见世面。

南翊孤寂的身影在空地上徘徊,好像在祈求樊希最好不在这里,捏着烟来回踱步,想找到对付江霖的办法,可终究还是太嫩太弱,没有任何把握。

江御行进到二层,上面传话道二少来了,回声儿在楼里格外刺耳,他讨厌这种情形。和事佬到了七楼也算赔到头了,再往上,这个外人就不好掺和江家事儿。

八层阶梯上站满了人,江霖的保镖个个高大威武,不乏一些长相很端正的,必要时明面儿上也能做做样子。

他很庆幸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樊希没有在这里,她一定是自己隐藏起来了,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风很凉,空气很瘆人,黑色半袖衬托着他的实力愈发单薄。

江霖让手下搬出一把折叠椅,不知谁先起了眼力劲儿,一个个都站远了很多,有些退下七楼:“不是我小瞧你,你也看出来了,你想自己另起炉灶,但还是没什么优势。”。

他不像江远那种孝顺又稳妥的儿子,江霖刻意让他从小开始接受一些训练,因为有一天或许用到一个不见光的人,他最合适。这些年两人默契的隐瞒着真相,薛敏不知情,江远更不了解其中情况。

而今这种地步,怪得了谁?

江霖把烟头扔在不远处。江御行似乎轻松了一下,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十足的把握,硬要说出100分的自信。:“如果您给我机会,我相信结果会更好一点。”。

“青出于蓝,很好。我之前定下规矩你知道的,不用再多废话了。”。

江霖故作轻松的往躺椅上靠去,在这场父子较量中必须赢的很漂亮,这不仅是江霖想要的父权尊严,也是制衡江御行的机会,江霖不想看到有的东西养大了,吃谁饭砸谁锅的。

众人只敢侧耳去听这两人的话,谁也没上前劝说去找不痛快,再说迟早有人接手,江二少总好过旁人。

江御行站着手插兜,在众人看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他看江霖摆了摆手,下面人开始传话。

他生怕南翊会发现自己被骗,祈祷南翊不要闻到远处的血腥味。

和事佬引着南翊上楼,走到第七层,江御行看到南翊的鞋头早已沾满了灰:“ 过来!”。

他把藤椅踢过去,南翊真就坐着了:“横竖都是一场恶战,下辈子投胎英雄好汉。”。

抱着必死的决心,就差带一朵小白花,心想等会出去叫上樊离华乐队,吹起来奏起来,也算送自己一程。

江霖嗤笑声在空气里中和着尘土味儿:“年轻人,就不跟你绕弯儿,你能自己走上来,想必早已料定了。”。

他听出话外之音,明白江霖在教自己什么叫兵不厌诈,亲身示范,可惜了,他不一定有机会再看到自己学以致用。

南翊往地上啐了一口,往日教养绝不允许这样做,若是樊希在场该很惊讶:“垃圾都喜欢说废话。”。

“上来!”。

江霖话音未落,和事佬就跟小狗似的跑上来,心里骂道有病吧老人家,处理家务事叫上我干嘛:“江董,您这是有什么指示啊?”。

江霖拍着拍和事佬的肩膀:“我在想,其实应该由你来终结这个故事,你说呢?”

“江董,您又拿我开玩笑了,我这文弱书生怎么拿得动硬活儿呢……”。

他和南翊看见和事佬这副样子就反胃,文弱你爹呢,人前点头哈腰,人后龇牙咧嘴。

“看来高估你了。那你推荐推荐,谁最合适呢?”。

“您这可就难为我了,其实,我斗胆觉着吧,没必要这么僵您说对吧!二少毕竟和您血浓于水啊,还有这位小兄弟,他一看还是个大学生样子,会被吓到的。不是有句话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吗?”。

都知道江御行是江霖一手栽培,放在暗处的棋子,可父子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江霖刚处理完樊建设没多久,江御行就把樊希的失踪怀疑到江霖头上,似乎憋了很久,终于不在掩饰自己那颗心。

现在,江霖是在逼他做出一个永远的决定,继续当他的枪使……还是从此父子变仇人。

江御行也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一根烟,天色越暗,那闪烁的猩红却愈发刺眼。

七八岁左右江霖把他扔给下面的人,刚开始逼他杀一些家养鸡兔之类的生物,循序渐进地,教导队开始逼着江御行,杀蛇可以烤着吃,杀兔子可以用铁锅炖着。他曾经气不过,故意把蛇皮扒下来装在帆布兜,等到训练结束回到家,就拿出来给薛敏观赏,让她对着江霖一顿好骂,撒泼打滚,这样他心里就平衡一些。过了一年逐渐适应,还要自己想办法躲过山里纠察队的搜索,如若不能,那自求多福。

他已经被束缚太久,在外人看来他是江二少,可自己觉着像傀儡:“那就只有我来了结他,您觉得呢?”

烟头被扔在空中,断线风筝也是那样坠落吗?人也是?

南翊闻言抬头看了看他,以为自己赌错了……南翊闭上眼,多荒唐多可笑,简直是世上最傻的小丑,妄想江御行演绎着父子反目成仇的故事,来解救自己。

他以标准的姿势举起枪,早就对枪熟悉的如同手脚一般。

久久没有痛感,南翊身体的每个部位完好如初,脑袋也好好在脖子上站着。

正在南翊迟疑的时刻,他反手把枪对着自己:“江御行!”。

他听到南翊大喊他的名字,他听到孤独的脚步声来自他一个人,在楼内回响。

旁人都像无情的雕像,他们是要江御行在自己和南翊中间选一个,不幸的话,也许都留不住了。

他难得嘴角挂着笑,有点得意。

江御行在江霖给的选项面前不屑一顾,排除了所有,创造了一个自己的答案,宁愿了结自己,也绝不向江霖妥协,杀掉南翊。

一刹那,哀嚎声从高楼迸发,楼外盘旋的乌鸦惊叫着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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