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你为这些女子各补贴两百两银子,并放归原籍,你可愿意?”
总督一时未能全然领会圣意,却只能先应承下来。
易衔月见状,笑眯眯转身,“诸位爱卿,总督可是真心实意地赞同朕的决定,自愿慷慨解囊。”
有人掐指盘算,船上歌女舞姬细细数来足有二十余人,一人两百两,不得了。
要知道,即便是朝中一品大官,明面上年俸也不过千两白银和粮食布匹若干。
但这些歌女一人就要两百两安置费,着实不菲,任谁听这狮子大开口都像是玩笑话。
偏偏这话出自皇帝之口。
总督面色瞬间铁青,他脖子上只有一颗脑袋,本该谨慎把握行事分寸。
不慎触怒龙威,只怕往后要被秋后算账!他索性两眼一闭,死也要死个明白。
于他是鼓起勇气,向皇帝发问:“船上的女子向来供人取乐消遣,陛下为何因她们迁怒于臣?”
邵流玉皱眉,先一步制止了总督的无礼:“住口,你可知船上还有陛下的妃子?这般口无遮拦,出言冲撞了那位娘娘。”
总督心下一惊,刚才的无心之言冒犯了皇帝妃子,应声跪下恳请皇帝开恩。
“凭你所言,朕知你并非从心底尊重女人,不过因她是朕的妃子,你才有所忌惮。”
易衔月目如寒光,把总督的心思剖个明白。
“你只是畏惧皇权才求饶,朕没有说错吧?”
总督坐到这个位置,是有几分胆略的。话说到这份上,他索性直言不讳。
“满朝文武,能有几人如臣一样,有胆量说出心声?大丈夫敢做敢言,既然陛下问起,臣就说个痛快。”
“自古以来,女子的宿命就是深养闺中,长大嫁人生子。她们既无文臣般有治国理政之才,亦无兵士上阵杀敌之勇,于大燕的贡献微薄,要臣如何从心底尊敬她们?”
闻言,易衔月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怒意。
长久以往被大燕制度所教养的官员们,何其一叶障目,眼光狭隘。
“她们不是没有才能,只是处处被打压,搓磨于宅院,没有机会施展。”
易衔月话锋一转,“依你之言,那些市井中的普通男子你也不放在眼里。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显着的功绩。”
总督不服气,神色一凛:“现在诸位所享的一粟一米,都有可能出自他们手中。”
“臣从未看轻过,他们对大燕也有贡献。哪怕是‘夜来香’那种下九流职业,也是男子在从事,这种苦差事那些娇惯的女子可有一人能做?”
“总督身上这件苏绣外袍甚是阔气,上边每一寸华彩,都是绣娘针针丝线织绣出来的。”
易衔月一句不合时候的夸赞,叫这位刚刚还言之凿凿的总督顿失逻辑。
“这都是贡人享乐赏玩的东西,与那些歌女舞姬一样,对大燕有何裨益?”
他震声反驳。
易衔月眼神锐利,扫视着船舱中群臣,“轻视女子,漠视人命。倘若时光能倒流,你们母亲也不愿生下这种贪图享乐的大燕蛀虫。”
覆水难收,今日一定要辩出个结果来。
总督以大笑来掩盖自己的失态,“陛下若要深究,朝中上下,又有几人能完全摆脱此等偏见?难道陛下也要一一革除,岂不是无人做官了?”
众臣没人胆敢附和总督的疯言疯语,生怕引火烧身。
邵流玉适时提醒:“微臣听闻朝云国等边塞十六部,众人平等。女子皆可习武习文,入仕做官。”
修撰此言一出,立马有反对之声:“此举不妥,边塞皆是蛮夷国度。修撰大人既是新科榜眼,应明大理,大燕何须屈尊效仿他们?”
邵流玉正欲出言反驳,被裴克己以眼神制止。
他眯起双眸,替易衔月回了那人:“天下之大,莫非王臣。于大燕有益处的,稍作尝试又何妨?一切自有陛下圣裁,连本王都无权置喙,更何况你。”
无需易衔月开口,裴克己和邵流玉两人都很自觉站在她一边。
裴克己心中暗忖,少年刚才险些冲动,定是为了扞卫皇家威严。
刚新科入仕,想在皇帝留下深刻印象,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只要维护易衔月的心是真的,他就不会干涉,除非……
“朕深知口说无凭,实践见真章。”
易衔月示意侍从奉上笔墨,“闻卿曾任使节一职。朕正有打算,欲谴女子出使邻国,以商为媒,促进邦交。若她们有所成就,你可愿接受这些条件?”
总督接过御笔,这不像诏书,倒像一纸谋略和胆识并存的赌约:
免去总督今日冲撞罪责,不另处罚。
归船上所有歌女回教坊司,不得再行强人所难之事。
若出使的队伍有所成就:
总督将付行商所得利润十倍,以嘉奖队伍;施行女子入仕的政策时,需在朝中大力宣扬,并自领使节一职,直至有重大进展才能官复原位。
否则:总督拥有其管辖区域命名权,以彰显殊荣。
众臣惊愕万分,没想到皇帝居然没革了总督脑袋,还借机提出一个新奇政策。
待皇帝和总督二人在赌约上画押完毕,他们才反应过来,皇帝是认真的,这个新政策也是认真的。
关于女子入仕,有人捏了把汗,有人不以为意。
皇帝不过是借个由头,设立一些女子掌管女子的官位,说不定还会把她们充入后宫。
反正女子也闯不出一片天来,由着她们去好了。
总督由衷臣服于皇帝心怀宽广,尽管在他看来,这份赌约是皇帝年轻气盛的产物,他不可能输,走着瞧便是了。
今日的船宴落下帷幕。
易衔月有些疲倦,众臣听闻‘易妃’伴驾,没敢再塞人过来,她只身返回寝室。
临走时,余光撇见裴克己和邵流玉走向一处同去,心中泛起疑惑。
他们两看着就不对付,她目光一敛。
罢了,想来也是去商议邵流玉刚刚提议的事。
总之裴克己自有衡量和把握,他的意见也是重中之重。
易衔月推开寝室门扉,转身入内后小心翼翼合上。
船上不比宫中,房间是小了些,但新奇之处许多,沁琉一定会喜欢的。
“沁琉,你睡着了?”
无人回应,她伪装成‘易妃’坐轿上船,也许累着了。
易衔月挑开珠帘入室,又呼唤了几声:“沁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