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衔月冲到床榻前,看着女孩气若游丝,额头沁出薄汗,才猛然失神坐下。
把活人说成死人,庸医一个。
“她明明已经好起来了——你不想救她就罢了,嘴上还不放过一个孩子?”
易衔月心中怒意蒸腾,什么苗家游医,涓涓妹妹肯定是看走眼了。
这叫束云的男人分明就是个骗子。
束云见她不信,从衣兜里拽出扎染布包打开,拿出一只死虫子。
“赔我一两银子。”
区区一只死虫子也能作为要挟?
易衔月气得心突突跳,随手指了宫中一盏掐丝金花灯,“这一盏灯,一千两银子都买不到。”
“宫殿里一共九盏,你全拿去好了。”
束云连忙摆手,“我就要那一两银子。”
他把骇人的虫子包起来放回衣兜,“生死蛊虫,我还有很多。但今日,我只要你把因这女孩折损的那只赔给我。”
束云的态度很真挚,“阿姊的事我知道了。你不想,我何必强求?”
这人简直听不懂好赖话,易衔月拿药碾的手都在打颤。
对峙良久,束云顿悟,问道:“难道汉人喜欢强求?”
他盯着小小的青石药碾,“难怪你想用邪药给她续命。”
续命?这是什么意思?
易衔月眼中闪过茫然。
“慢着,你真没有骗我?你不知道这药是什么?”
束云喜上眉梢,“嘿嘿,想知道吗?给我两锭银子就告诉你。”
该说不说,他的性子直得让人发慌。
易衔月抛出身上的金瓜子,一颗可抵不少白银。
“给。你放心收下吧,这么大宫殿,多给你一点还是给得起的。”
他点点头,开心收下,给她说起了这丹药的情况。
哪怕它被碾成比灰烬还小的颗粒,都恶臭无比,因为这丹药是人血制的。
身上的血不能用,一般取的是指尖或者心尖的血。
指尖血可使重病之人回阳,心尖血可令该死之人复生。
取一次代价重大,严格来说邪医门道的血丹凝练程度不高,碾碎就无效了。
既然她选择碾碎了用,多半是道人制作的血丹,取心尖血。
“血丹啊……这物什”
代价颇大,当皇帝这么好,能用上这些?
初涉中原的束云感觉被颠覆了,他连一两银子都捉襟见肘,皇帝居然这么任性?
易衔月心中也满是惊诧。
过多的信息让她一时难以接受,什么道人血丹,取心尖血,说得玄乎其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东西,莫非这男人还在骗她?
她稍一正色,“人命大事,你要是还有些良心,就不要骗朕了。”
“汉人,狭隘。”
束云摇动身上的银铃,唤出几只碧绿鲜艳的蝴蝶,从周身朝四周飞散,又随着铃声躲进银器中。
“阿姊一直在想你,可惜无情的人不懂。这药代价也很大,所以你不懂这份量多重。”
他的官话很生涩,但还是竭尽全力表达出他对眼前人的鄙视。
束云再次敲响银铃,随性地从衣袖撕下一块织布,露出手臂好看的肌肉线条。
他包起一只其貌不扬的小虫,递给易衔月。
“我让他记下了。见到这丹药的主人,他会破茧。”
他极力想把东西塞过来,被接连拒绝好几次。
苗疆蛊虫在传言中神秘,与阴险狠毒划上等号。
先不论怕不怕虫子,易衔月也不会贸然收下来历不明的东西。
束云低声和小虫说了什么,把它一扔,精准落在窗外一丛月季中。
“你不大喜欢?那到时候飞过来找你。”
他有些得意,“汉人,你给小孩吃药。到时候见到蝴蝶,你就相信了。”
没给易衔月一点反驳机会,束云背起药篓,离开大殿。
“后会无期,我会让阿姊死心,你是个不值得托付的汉男人。”
易衔月对随后跟进的郭公公视而不见,连转身的力气仿佛都已被抽空,挥手让他退下。
荒唐。
原以为游医进宫会是带来一线转机,谁知道听完这通解释,事情更不明朗。
她还是愿意相信邵流玉。
丹药粉末混杂着热汤,一点点喂入女孩嘴中。
一株香过。
易衔月为女孩换了额上毛巾。
两株香过。
送进来了一盏新酒,她放上姜皮,再为女孩擦身。
三株香过。
女孩依旧是沉静睡着的模样。
四株香过。
易衔月感觉眼皮好沉,头脑发胀,疼痛,身体快要累到极限。
五株香过,外面值夜点香的宫女都要撑不下去。
她捂紧面上白绢,探身看了看殿内,皇帝终于累得睡着了。
反正没人醒着,还隔着几层绢布,谁会在乎这点沉香香气。
打了个呵欠,她也靠着门扉小睡。
不知多久过去,殿内易衔月倏然惊醒。
紧要关头,她怎能睡着?
猛地抬起头,她见着床榻上空无一人。
她的心坠到谷底,一切,怎都是徒劳。
虽无人苛求她对此负责,自责如同潮水般袭来,久久不能退散。
易衔月木然起身,想着自己要是多换一次水,多擦一遍身,多翻几本医书……
或许早些时候,就该在京城中重金悬赏名医,而不是寄希望于妹妹举荐个安全的人来……
会不会那女孩就不会死?
说什么都晚了。
易衔月失魂落魄地推开门扉,晨光微熹,明媚灿烂。
御花园这么美的景色,却也挥不去她的阴霾。
“来追我啊~”
一阵嬉闹的笑声传来,蒙口鼻的绢布被人系在眼前,在花丛中穿梭追逐。
易衔月揉了揉眼睛,看清那是昨日当值的宫女。
她不想呵斥什么,这样的笑容在皇宫里,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难见到。
叹了口气,兀自转身,默默离开。
忽然,半人高的花丛中窜出个小小身影。
女孩眨着眼睛,重新梳过的头发很是可爱精致,她回头笑着喊:“你抓不到我~”
易衔月又揉了揉眼睛,她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