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易衔月再次睁开眼,恢复神志清明,是在养心殿床榻上。
脑海中依稀留着那阵诡异眩晕袭来,昏过去的印象。
这么说来,每当邵流玉靠近自己,出于某种原因,就会引起程度不近相同的晕眩。
她环顾四周,殿内空无一人。
“不好。”
易衔月从床上跃起,推开桌上成堆的奏折,最底下赫然是一封请奏书。
颤抖着打开,几行隽美挺拔的字映入眼帘。
见字如面。
邵流玉说他只是暂时许请半月,请陛下……为他保留翰林院修撰的职务。
“真傻……”
易衔月低声呢喃,为自己之前的冲动自责不已。
‘你也有事瞒着我吧?所以我们扯平了……’
逼迫着他承认,仅仅是为了冲淡得到血丹的不安。
真是算不得光明磊落。
还没来得及让她为邵流玉的不告而别难过,小顺子快步入室禀报。
没能及时抢到药的百姓,用宫中发布的姜皮煮酒擦身法,暂时缓解了病情。
加之运回了部分药材,肃王府开门施药,太医院出动救援百姓,城中情况有所好转。
百姓们见到御医佩戴纱布掩面,纷纷效仿。
城中知名的许氏药铺,自然成了不二之选。
一片稳中向好,然而小顺子话锋一转——
“陛下,您之前赐给许万生数百匹纱布……有人蓄意纵火,烧掉了仓库,全没了。”
许氏的家业付之一炬,易衔月早有预感。
“纵火者抓住了吗?”
她以此为诱饵,试图将幕后黑手引出。
“抓到了,是城中一个大商行的伙计。”
小顺子有些担忧,“陛下,虽然那间商行与许氏有利益冲突,可商行老板说那伙计是刚来的,撇的一干二净。”
“据说那老板与林丞相私交不错,三两句话就把调查的官吏打发走了。”
易衔月在小顺子耳边又叮嘱了几句,“首要之务,稳定住局面。至于追查,朕认为从正面入手外,必须……”
小顺子听完连连点头,“奴才去办。”
他刚想走,又折了回来。
“奴才还有一事相报。”
易衔月知道他是个顺风耳,可以说是京城中的包打听了。
许氏铺子的火起的猝不及防,百姓中有一则奇怪的流言。
“冒犯了,奴才斗胆口述一遍那桩传言……”
皇帝失德,以致天怒人怨,降下野火,大燕将灭。
“陛下,这真是无稽之谈!”
小顺子知道皇帝偷偷救下易涓涓,还不惜熬夜通宵也要救一个孩子,还能有人说这是昏君?
他恨不得自己冲过去替皇上狠狠撒气,叫那些造谣者闭嘴。
“小顺子,朕不生气。”
“奴才不懂,请陛下明示。”
“世人皆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易衔月撑着头,微微眯起眼。
“你日日跟在朕身边,看到朕的好。但如果朕现在说,林国甫是个乱臣贼子,你信不信?”
“这……”
“他天天想着怎么起兵反朕,在京城养了数千名私兵,每晚睡前都要磨刀,天天琢磨怎么把朕砍了最痛快。”
此话虽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未免也太夸张离谱了。
离谱到他开始怀疑,或许真有此事?
也许林丞相枕下真有一把刀,每天先拿芴板劈个十块八块的,泄完愤再来上朝。
“林丞相是两朝元老,奴才不敢妄议此事,而且……”
他咂摸着皇帝的表情,心中一面考量这话的真实性。
京城有千名私兵,说出去小孩儿都不信。
林国甫的丞相府邸统共才二三十个护院,这数量不对吧?
“你此刻是不是在回味朕刚才说的话?”
易衔月摊开一卷黄绢,一面写,一面点他。
“朕不搭理你,你怕是今天夜里都要梦见他。”
小顺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城中百姓听说,朕弃时疫于不顾,日日关紧养心殿门,和林氏二妃连日快活,不知天地为何物……”
易衔月轻嘁一声,“你觉得他们会信几分?”
小顺子豁然开朗,“原来流言蜚语是这样产生的,奴才明白了,定是有心之人散播,越传越离谱了。”
清者自清,这招数恐怕难平时态。
“别担心,先把这诏书传下去。”
这是一封关于拨款赈灾的诏书,易衔月递去。
小顺子看着诏书最后一行:皇帝将于明日亲临城中肃王府,慰问受灾百姓,布道施药。
“陛下,您真打算过去?”
他知皇帝大义,可不免担心,此次行程若不慎染上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但,大局为重,易衔月心意已决,点了点头。
·
次日,小顺子不动声色张罗好了一切,只等时辰到,接皇帝出宫。
“顺子公公——”
一个冒失的小太监跑过来,气喘吁吁,还没等站定,就急着开口。
“顺子公公,陛下去不了了!”
“别慌,怎么回事,可是陛下龙体有恙?”
小顺子最担心这桩事,皇帝这阵接连劳累不得休息,身子要受不了的。
“不是呀——”
小太监看向全副武装准备出宫的一行人,“陛下被扣在永寿宫呢,太上皇听说他要去接触疫民,大发雷霆呢!”
其余人都怕再触太上皇霉头,只有小顺子快步走到永寿宫前。
易衔月正跪在太上皇面前“认错反省”。
“你你你,朕说你什么好,这种年纪了还不知轻重。”
太上皇气不打一处来,“让那帮贱民去议论好了,你坐养心殿里会掉一块肉?”
他重重叹气,“拨点银子作作样子也罢了,犯得着过去?三皇子还小,朕就你一个独苗啊!”
太上皇的犀利眼刀瞥向屋外的小顺子。
易衔月听到脚步声直接起身,拍了拍膝上尘土。
“真能干,还有人来接你?朕这个父皇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太上皇为了驱疫,连扫撒的宫人都不放进来,天天就是那几个太医伺候,闹得整个永寿宫乌烟瘴气。
“怎么,皇帝那铁了心要去?朕只好把你禁足了。”
易衔月扶过太上皇,微微一笑,将他按回椅子上。
“父皇,您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