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迎客松歪歪斜斜伸出一根枝条,开败了的花垂在那,甚是难看。
与往日相比,实在凌乱,每一处都写满了“别来,不欢迎”几个字。
“王爷,切莫勉强。”
副官将他从轿上扶下,“属下不能随您进去,您务必谨慎。”
裴克己颔首,没成想此路不通,很快有人从内殿走出,拦下了他。
“肃王爷,您怎大驾光临?”
“有事。”
他惜字如金,态度坚决。
这太医打扮的人坚决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与他争了起来。
“肃王爷,您不知寿康宫近来规矩严,外人莫入,臣可以代传您的口谕。”
“外人?”
裴克己面上淡然,这两个字也只是令他有些不悦,并不是很意外。
“臣绝无冒犯之心。刚说的外人,就是寿康宫外的人。王爷不要介怀,请先回吧。”
寿康宫外,裴克己身着一件玄色外披独立,与季节不称,格外引人瞩目。
“王爷,今儿不是太上皇拂您面子,换了淳王爷来,一样踏不进半步。”
男人敛目,“那就请父皇出来,一见儿臣。”
太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能请得动太上皇这位大佛!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他?
“肃王爷,陛下有令,清太上皇在殿中静养,恕臣难以从命。”
“外头吵吵嚷嚷,可是朕的老三从行宫来了?”
殿内传来太上皇那略显苍老的声音。
“回禀太上皇,来者是肃王裴克己。”
殿内一阵沉默,半晌才又传出一句:“既如此,进来吧。”
一进殿,只见几名头戴翠羽的太医前后端茶倒水,按摩捶腿,无微不至地侍候着太上皇。
男人正沉浸在惬意中,连眼睛都没睁开。
“呵,你不常来看朕。京城时疫发了,你倒是来了,好大的孝心,朕都要接不住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裴克己并没有回答这夹枪带棒的“问候”。
“说吧,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朕这来了?要银子这没有,问你哥哥裴祎去要,从国库里划点给你。”
“儿臣府上银两充裕,不为此事。”
他沉声,“也是。你年纪不小,府上清净得很,自然少了不少开销。不知朕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看到你娶妻。”
“朕膝下三个皇子,最让人操心的就是你。祎儿长大成人,有林妃和孩儿。老三早就定下娃娃亲,也算有个说法。”
太上皇一拍大腿,语气加重了几分,“难道大燕就没你能看上的姑娘?罢了,异国公主亦可,让祎儿代你求娶回来,还能促进邦交。”
“儿臣不愿迎娶异国公主。”
一旁的太医不解,“微臣听闻十六部女子风姿绰约,肃王可是有其他顾虑?”
“自异国而来,远离亲人。这样度过一生,对一个女子来说太过残忍了。”
就凭一纸虚名的身份,便能肆无忌惮地耗尽他人一生?
这本是裴克己不用考量的问题,却是他的心声。
亦是与太上皇完全相左的想法。
“你今日过来就是要翻陈年旧账的?朕知道你对你母妃的事耿耿于怀,怨恨朕。”
“朕追封了她贵妃之位,以示哀荣。”
太上皇睁开眼来,愤愤挥退了额上那双手,“这是朕所能的极限,你还要朕如何?”
面对父亲的质问,裴克己眼中无悲无喜。
“极限,便是让母亲落葬在荒野孤坟,日夜孤寂,不得入妃陵。”
太上皇声音骤然拔高,“她的出身……注定了她无法入妃陵,这是从你母妃嫁过来那日就知道的!”
“但她不知道,最后无法落叶归根,一辈子要留在他乡。”
当年宜妃仙逝,朝云因为大燕拒她归乡一事,关系跌落谷底,这事成了众人默认的禁忌。
寿康宫内,又是一声沉重的茶盏碎裂。
“荒唐!当年弹劾宜妃为祸国妖妃真是没错。朕竟不知,你流着朕的血,心向着那些蛮夷。”
“到如今,你不愿成婚,也要怪到朕头上来?宜妃将你教得真好,好大的本事!”
有个没眼力见的太医还在给肃王座上斟茶,被太上皇一把推开。
“起开!”
他拄着拐杖,猛敲地面,“跪下!”
这一次,裴克己心似磐石,不可转。
“大燕向来只有跪君礼,若非犯下大错,孝道不强求儿女屈膝。”
“你!”
太上皇气得话不成句。
“儿臣问心无愧,无错可认,不跪。”
拐杖敲在他身上,落在伤口旁几寸,这痛楚换做旁人早已扭曲哀嚎。
直至今日,裴克己心中长久以来给“父亲”留的期待消失殆尽。
要说心里的痛,成长的一路上,他早已麻木。
父亲从未对他的母亲正眼相待,视她为金丝雀、解语花,唯独没当成过人。
当年,母亲从朝云一路走来,那究竟是怎样一条不归路?
他不再退缩,不再估计任何人的情面,要一个真相。
“如今大燕的君王是裴祎,臣只跪当今圣上。”
太上皇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年迈体弱,拐杖都能当场掰折。
“太上皇陛下,您请消消气……保重龙体啊。”
“你!你!你!”
他推开来劝解的太医,手指在空中乱点。
“呵,还好朕早就看穿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养不熟的蛮夷白眼狼!”
太上皇被搀扶坐下,继续呵斥:“还好朕一块封地都没给你留,大燕若是落在你的手里,全完了!”
“父亲息怒,儿臣告退。”
裴克己毫不迟疑地离开。
太医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一面安抚太上皇,心中犯嘀咕。
好好的天,肃王怎么穿这么多?
既然身子不好,就别来平白无故惹了上皇生气,还得让他这当御医的来哄。
·
寿康宫外。
副官静候裴克己走出,上前禀报。
“殿下,微臣刚刚打听过。您要找的那位,恐怕今天见不了。”
裴克己淡淡反问,“不是说宫中事项繁杂,他未随陛下出宫。眼下可是在忙?”
“殿下,恐怕……不容乐观。”
副官将裴克己引到掖庭。
往日熙熙攘攘的这处,现今因为时疫冷落下来。
只剩几个人在忙活,张罗着一些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