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克己轻捻落在易衔月发上飞絮,暗想,若是时间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心有眷恋,还是克制着将指尖撤走,生怕她更动气。
他认真地凝视着眼前人,语气却带着试探。
“既然错了,我甘愿被你罚。”
易衔月眨着眸子,望着他这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乖顺模样。
他在这方面的迟钝确实让人哭笑不得,可自省的觉悟又极高。
就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心软。
易衔月无奈侧首,别开目光,问他:“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裴克己陷入沉思,未有结果。
恰好一对雀鸟自天际悠然而至。
“啾啾——”
它们毫不嫌弃桃树无花,落下暂歇,同栖一枝,互相梳理着羽毛。
好一对恩爱的小雀,裴克己亦有所触动。
转念一想,明日是七月初七。
相传,七夕之夜织女与牛郎天桥重逢。
凡间人若心有所属,亦可借此良辰美景,共诉情长。
裴克己怔愣一瞬,“初次与你过七夕,竟被我安排了天牢审问的行程。”
他的眸子沉了沉。
“我虽初犯,但不能就此揭过。请允许我有改过的机会……”
易衔月紧握剑柄,指尖泛白。
提醒到这个份上,怎还没有想起来?
她不善迂回曲折,就是个直性子,忍不了一点,决定直接开口。
“今天是七月初六,你的生辰,我一直知道。”
自易衔月嫁入太子府,她默默留心,记下了众人的生辰和喜好。
裴祎的生辰礼她每年都备,可惜那人并不赏脸。
至于年幼的裴暨,她会送一份孩童喜欢的物件到行宫。
唯独裴克己,这位年岁与她相仿的二皇子,单独赠礼稍显僭越。
何况,府中人人避之不他的生辰。
自出生,被钦天监断定为不详,众人都说留着他性命已是太上皇恩允。
于易衔月而言,她不忍心和其他人一起冷落了七月初六。
至少要让这个少年在生辰当天,吃上一碗长寿面。
“不知你有没有留意过,每年七夕,府中膳房会提前一天试菜准备。”
易衔月一笑,这是她的一点心思,年年都要叮嘱。
所以历来的七月初六和初七,府里所有人都吃面。
易衔月看着裴克己眸中释然,鼻头一酸,心里也跟着泛酸。
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即使夏日里这怀抱实在灼热,也不舍得挣脱。
裴克己垂眸。
上苍何等的恩赐,把这样的一个人送到他身边来。
他忍不住贪恋这份温度。
·
次日,肃王府外。
今日圣驾轻车简从,去往天牢不宜张扬,故副官候在肃王府后院口接驾。
易衔月一身玄色,头戴一条和田玉珠发带,低调不失庄重。
“陛下,肃王正于内室整理仪容,请您稍候片刻。”
原是时疫消退,府中上下正忙于整理扫洒,这才不慎延误了沐浴时辰。
她知裴克己需时不时用黑豆染发,故与其他男子不同,沐浴次数繁多,时间也比较久。
“茶室扫洒完毕,陛下若不嫌弃,进去小坐片刻。”
既不是初来乍到,易衔月欣然答应,品品普洱赏赏玉兰,甚是自在。
茶过三杯,左等右等,肃王的身影却迟迟未到。
“这个时辰,王爷应该在束发了,微臣替您过去看看。”
易衔月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跟在副官身后同去。
叩叩——
“肃王殿下,您准备得如何了?”
“……很快。”
门内传来的一声低沉的回答,语调微妙的上扬。
副官诧异,又提醒了一句:“殿下,圣驾已经恭候多时了。”
门里没了动静,只剩沉默。
易衔月抱着胳膊等,就等裴克己开口。
“你……先进来帮本王一个忙。”
易衔月神秘一笑,朝着副官比了个嘘的手势,一眨眼的功夫,就闪进房里。
他肯定是一只手抬不起来,不好束发,才喊人帮忙。
巧了,这事她擅长,都说别人的头发碰不得,不过裴克己的头发,他应该会让自己碰。
易衔月猜想,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梳发时喜欢咬着发带,两手挽起头发。
小时候觉得这样很像行走江湖的大侠,就保留了这个习惯。
浮想间,她合上门扉。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对镜束发的画面。
一幅带着热意的出浴图近在眼前。
裴克己身上的水滴顺着锁骨蜿蜒而下,一路滑进腰上的纱布中。
有些水珠停在肌肉起伏的曲线里,倔强地不肯滑落,晶莹剔透,点缀着诱人部分。
身上还有几处未愈刀痕,更是令人一见怜惜。
闹剧的始作俑者此刻只觉血气上涌,恨不得去床榻上滚十几个来回发泄一番。
“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易衔月不由自主地往后一步,“副官说你在束发,我才进来。”
她目光闪躲,几乎不敢直视前方,但紧捂住眼睛的手诚实地留了缝。
一头好看的银发齐平肩胛,沾了水后柔顺地贴在胸前,叫人讨厌不起来这种湿漉。
裴克己眸中隐有怒火,脸颊染上一抹绯红,不知是因为水汽氤氲还是别的,惹人心动。
“过来。”
他鲜少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对她说话。
不容易衔月多想,就被抓过腕子拉近,耳边响起一声严厉的讯问。
“想为我绾发?现在敢想不敢做了?”
“我怎知道你在沐浴……”
“你可知为别人绾发,是要负责的。”
“我没又说我不负责,你……”
二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听见心跳。
易衔月视线就算再怎么挪,也逃不出裴克己的脸和身子。
然而直视这两处,对于现下情况来说,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轻轻推搡,指尖沾上了水珠,不慎一滑,在他胸口划了一道弧线。
彼时,指尖还陷于薄肌之上,按出一点凹陷。
哈哈,太不巧了,你看这事闹的……
“我错了。”
易衔月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乱动,任由呼吸的热度在耳畔起起伏伏。
裴克己的嗓音略带沙哑,似被水浸透。
“可否帮我把架子上的衣服拿来。”
一句:“你自己拿,险些脱口而出。
可能是今天出门前没看黄历,点子背,接连闯祸。
易衔月再疑心行动,连那块腰上的巾帕都会“无心之过”被她拽下,那就不好解释了了。
她只好收声,把衣服和一条干净的巾帕朝浴盆方向扔去。
刚才的事太过羞耻,这套动作都是侧着身字完成的。
显然,她错误预估了这样做的后果。
方才裴克己选了一个多时辰的衣服落进澡盆里,顷刻间湿透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