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克己的唇因怒意紧抿成一条直线。
“是裴祎,还是林春宜……”
他惯熟悉宫中那些肮脏的钩心斗角,迫切要找到这个凶手。
“这事情怪不了别人,是我自己的主张。是我自己喝下了药性极寒的哑药。”
在选择成为傀儡的那天,她再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也不奢求上天再让她尝到爱的味道。
偏偏欲望一步步在陪伴中生根发芽,膨胀成了她不敢认的模样。
“子嗣无缘”就像一颗悲伤的种子,成了心中源源涌出的苦涩源泉。
易衔月察觉到男人的片刻沉默,眉头轻蹙:“你有没有后悔与我成亲?”
裴克己执起她的手,“我说过,以江山为聘,不求回报。”
易衔月微怔。
“我不在意这些,只是你记住,往后不要再伤害自己。”
他拂了下她的发,“万事先与我商量,不要偷偷难过。毕竟……我是你的夫君。”
“可你从没有开诚布公和我商量过,今天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想拥立我为女帝。”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虽然假借邵流玉推行女官制一事,稍微有些明显了。
“唯独这事,与你商量得不出结果。”
他抬眉,“说不定还会把你吓跑。”
“那依着你的意思,那件事有回旋余地了?”
那件事……
自然是摆平太上皇一事。
她幽幽叹息,不忍心看他滑入深渊。
“没有余地。”
裴克己瞬间变了脸色,一股冷意骤然攀上他的脸颊。
“这样残暴成性的人,竟是我的生父。”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衔月,你知道恨他,我比你更恨。”
目光不自然地再次看向寿康宫的方向,“恨到回来那一路,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易衔月抿唇,再不愿提及,她猜到了几分。
裴克己想与大燕同归于尽。
“那就顺了次仁平措心意了,他最好我们离心。”
“有你在,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他珍重地吻上她的额头,带着无尽的柔情与眷恋。
“在太子府时,你以为是我救了你。其实,你同样救了我。”
裴克己看向窗外的漆黑夜色。
他问道:“衔月,可否随我出宫一趟?”
·
城外,太子府前。
一辆宫中驶出的马车低调行至此处。
为了节省开销,遣散完了府中侍从,偶尔让内务府的人来洒扫维持。
府邸实际上已经弃用,十分空旷冷清。
推开门扉入内,院内摆放的花早过了时令,萎缩成一团,无精打采地垂着叶片。
唯剩主院前的白玉蟒还定格在戏珠的摆姿势,以兴奋的模样欢迎来客。
“这样看,裴祎住的院子还挺气派的。”
易衔月从前鲜少踏足此地,没留下其他印象。
少有的几回进出,去的还都是书房。
她打趣道:“书房里的书和文房用具,搬出去还能当全新的卖。”
“那你有所不知,这是他收敛过后的成果了。从前他惯喜欢在书房角落摆蛐蛐盆,没少挨太傅训话。”
裴克己轻笑,“最后太傅骂他要娶妻了还玩物丧志,报到太上皇那去才消停。”
“还有这事?”
想到他的荒唐,易衔月失笑摇头。
裴克己皱眉,想起裴祎原想把这事怪到他头上,连太上皇听着都觉得离谱,才没成功栽赃。
“走吧,不看他了。”
他挽过易衔月的手,在太子府中漫步,行至一处未竣工的楼宇前。
“啊,这是未央阁吧?”
重新修葺的未央阁,再等不到它原本的主人回来。
想到林家和林春宜最后的下场,她心中除了痛快,还有一点释然。
“当时的火,有没有吓到你?”
听到裴克己这样问,易衔月轻轻摇头。
“不怕,因为都过去了。往前走吧,我带你看看我曾住的地方。”
她的语气中不剩眷恋,仅留一丝对过往时光的感慨。
“你看,”她指过一间清冷偏僻的小院,“就是那里。”
小院两进两出,不是太子府该有的规格,寻常官家的妻住得都比这宽敞。
“我这小院也不分主殿偏殿了,后来修的静思堂都比这大。”
殿中的物件悉数被裴祎带走调查,不剩半点,唯余两张床榻和桌几。
“府里供给的炭火不够,我怕冻着沁琉,所以在外屋安了个榻让她过来挤挤。”
依着太子对她的态度,月例被层层克扣掉不少。
易衔月念起了和沁琉苦中作乐的日子,好在都过去了。
裴祎这个道貌岸然,以夫君身份为难欺压她的恶人已经死了。
她依偎在裴克己身边,抬头问道:“你还记不记得……”
裴克己凑近她的耳边,“猜你想问,那座佛堂的事?我怎会忘。”
易衔月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那日的缠绵悱恻。
这次轮她到面上一红,“嗯,来都来了,去看看把。要再往府邸深处走些路。”
二人穿过了许多道门,不知前后跨了多少道门槛。
“我从前走路都低着头,竟没察觉过太子府这么大。”
单看这府邸,也不难体会到太上皇对裴祎的偏心宠爱。
“府邸中有名字的殿堂不多,更多是籍籍无名的房间。”
裴克己驻足,停在一处小院前。
易衔月向里张望,小院中只有一间厢房。
或许称这处为小院有些偏颇,大抵是哪个大丫鬟和管事的婚房。
府邸上上下下需要的人多了去了,想来也不奇怪。
“我在这间院子里住了十年。”
裴克己语气平静。
易衔月讶异道:“这是你的房间?”
“宫里下旨,一直让我寄住在哥哥屋檐下。直至冠礼,才指了城中一处空置府邸作‘肃王府’。”
她的心中有些酸楚,这间小屋干净却简陋,明晃晃是一道无言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