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元四年,大燕军攻破朝云都城。至此,朝云归顺,成为附属藩国。
大军在朝歌城集结,庆祝凯旋之时,御前掌事宣布了皇帝裴祎的死讯。
噩耗被胜利的喜悦冲淡,对未来荣光的展望胜过了一切杂念,新的庞大王朝亟需一位有勇有谋的领头人。
在大燕王储肃王的见证下,兵士们决定拥立易衔月为帝。
众军上下感念她朝歌城一仗的救命之恩,又无不钦佩她屈尊以和亲贡女身份只身闯入朝云宫殿,生擒朝云可汗次仁平措的壮举。
易衔月一身戎装,不曾脱下贴身的皮甲,亲自策马归京。
一路上多有不服者,她带队过五关斩六将,那些人皆在绝对的武力威压之下屈服。
据前锋传来的消息,京城中最不太平,是各路叛军的势力中心。
已有数支队伍先后占地称王,皆被一支神秘的不速之客队伍收拾妥当。
“陛下,请由属下先行摸清他们的底细,带队扫清障碍,以保您安全回宫。”
左将军携一众将领请缨,愿率先进京平乱,捉拿最大的叛军势力。
请命之际,柳断烛兀自归拢好双刀,挑了挑眉:“接下来没什么事了,我先失陪了。”
正当众将领不解之际,易衔月扬唇一笑,微微动了动缰绳,身下的宝驹应声疾跑。
“没人敢拦的——走,随朕进京!”
大军回京后,未见城中如预想般混乱,那帮不速之客除了平反叛军外,没有做任何烧杀抢掠的事。
他们一见到大军,确认了为首之人身份后,立刻选择了投诚。
易衔月毫不避讳地将这支队伍收入麾下。
她坐拥重兵,朝中无人有异议,顺理成章地簇拥新帝进宫……
再次来到巍峨的皇宫正门前,易衔月驻足。
她曾以大燕太子妃的身份,坐着红轿辇,被抬过这道门,去赴一场本不该存在的婚约。
那时轿上的层层纱幔遮住视线,她被沉沉的凤冠压得抬不起头,只能努力抬眼去观察——宫门好高好高,宫道长到看不到尽头,就像她的命数一样。
如今,那抹绝望心情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今朝,易衔月昂首阔步,任由自己的心意,牵着威风凛凛的汗血宝马,亲自步入这道宫门。
红墙下,由于动荡不安而疏于打理的一角,一道爬山虎顽强地冒出苗头。
“哎哎哎,来人。”
顺子公公伸手嘱咐来人,把这有碍景观的东西处理掉。
“把它移栽到御花园吧。”
易衔月的目光停留在它青而韧劲的藤上,“不过,没有哪条律令规定过一定要处理。它长得挺好,就由它去吧。”
“那是自然,谨遵陛下心意。”
顺子公公福身,请上驷院的人领走了宝马,领着皇帝往养心殿去。
·
宫中,养心殿。
易衔月踏入其中,时隔多日,再次坐到这位置上,心中的感受却大不相同。
已经无需再扮演成某人的模样活着了,她换了个自在的坐姿,看向来者。
一抹青绿色映入眼帘,在宫中金红色为主的装饰基调中格外显眼。
“陛下。”
邵流玉觉着,今日这声陛下名正言顺,喊起来终于感觉顺口了。
“停,停。还未正式登基,我可担不起你这大忙人的觐见。”
易衔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忙下去,我哪还敢封你丞相一职。”
“哦?”邵流玉眸中起了一些戏谑,将手中的印玺抛出又接住把玩,“那我可要起兵了,反一个出尔反尔的暴君。”
“好好好,你起吧。记得等用诗书哄小皇女听睡着以后再动手,抓紧时间。”
邵流玉叹了口气,“还说呢?每天都要抽空带孩子,当国君这种事我哪还有精力,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如实在京城中大力传扬裴祎和他荒唐老爹的事迹,大燕皇室的丑闻被传了个底朝天。
城中流言愈演愈烈,对大燕皇室的不满之情甚嚣尘上,推出新帝的事更顺理成章起来。
“你辛苦了,在这四方的宫墙里不觉得憋屈吗?你本该去看遍世间美景……”
养心殿外,一池荷花已经过了最好的花期,借着花瓣本来的厚度,才不至于显得单薄。
邵流玉只瞄了一眼,就回过头来回答她:“辛苦也罢,我的生命不在这短短一百年间……还有很长。”
易衔月闻言,怔怔地想了片刻:“是啊。说不定你还能见证新朝的暮色,毕竟历史上没有哪个朝代真的会千秋万代。”
她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
“那么你希望我替你守护它吗?”
邵流玉微笑着询问。
“别开玩笑……”
“我认真的。曾经钦天监有个天师,你看我有没有资格接任?”
“你才不会去装神弄鬼。”易衔月抿唇一笑,“不然你师父肯定会从山上追下来打你,说你有辱师门。这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他也不能什么事都管着我。”
如果这能管着,怎会由着他为了下山,不惜渡万道情劫……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
易衔月稍稍提高了声音,态度坚决:“我不希望你那么做。因为你说过一切的兴盛和衰败都是天数,何况……”
她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甘愿付出至此?
易衔月不明白,她屡次思索,心中和脑中似有一片迷雾笼罩,不得其解。
邵流玉握紧了手中印玺,“在翰林院的时候,每天都被人围着问各种为什么,想不到在养心殿还要被你追着问。”
他转身,只留下一抹背影,青绿色的外袍有些旧了。
易衔月依稀记得这件还是他殿试那天穿过的一件。
养心殿外,这抹青绿色和一抹玄色擦身而过。
“肃王殿下。”
邵流玉欠身行礼。
“邵丞相,这声称呼就不必了。新朝当立,前朝的一切都不再作数,我的身份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邵流玉拱手再次行礼,“得陛下厚爱之人,不会无名无份,那我就提前恭喜一声了。”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离开,留裴克己一人驻足在养心殿外,踟蹰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