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开春第一场夜雨淅淅沥沥，模糊了远处的气息与响动，官道泥泞上，紫檀木的马车驾着两挽千里玄驹，撵过了两道车辙。
萧煜坐于车内，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腰间玉佩，闭眼沉思。
忽地，蹄声一顿，两匹玄马几乎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也正在那一瞬间，错综复杂的深山小路中，一阵窸窣声骤然拉近！
“保护殿下！”
话音未落，漫天飞箭破空而来，比此时倾盆的雨落更加密不透风，即便精巧坚固如特制的王驾，也只一瞬便被刺成了筛子。
身穿夜行衣的刺客从天而降，四面八方来呈包围之势，珩王府暗卫拔剑而起，顷刻间便战至一团。
与此同时，陆昭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的雨落声，梦中黑压压的宫城禁军追在身后。
她策马奔逃，世家之人堆成的尸山血海却一个个复活，枯枝般的双手死死拖住自己的全身。
“祸国妖女，死不足惜！”
“就地伏诛，为我郑家偿命！”
“五殿下！”
有人拍着房门，压低了声音喊道。
陆昭瞬间惊醒过来，她右手紧紧攥着榻边的纱帘，青筋凸起，全身已起了一层虚汗。
梧桐坐在她床侧，有些惊恐地望着门外，随后看向她，等她的示意。
“五殿下，是我——燧云。”
门外人有些焦急，声音听起来气息奄奄，十分虚弱。
陆昭愣了一瞬，掀被起身，又将枕下的匕首塞进腰间，向房门走去。
她隔着门纸，只见两个相叠的模糊身影，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门外骤雨不尽，陆昭右手按住后腰处的刀柄，冷声道：“何事？”
“殿下回京，途经牵云山遇刺，性命垂危。眼下来不及赶到珩王府，求五殿下搭救。”
陆昭一怔，犹豫了片刻，抬手拉开了房门。
那两扇门方一被拽开，门后高大的身影便支撑不住，一下子倒入了陆昭怀中。
她心中一惊，一边下意识抱紧了他，一边因这重量连连后退了数步，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屏风。
萧煜身上的血腥味此刻更加刺鼻，但相拥之时，陆昭脑中却只剩他耳畔发丝之间淡淡的沉香。
她回过神来，抬眼便见燧云也跪倒在了地上。
来不及有任何思考，陆昭连忙对赶来的梧桐道:“将我的药箱拿来。”
她又扬声道:“绫光！”
夜色中闪出一道黑影，绫光半跪在门外候命。
“让龙云卫加强戒备，一只鸟都不能放进院中，再带人，将他们两个扶至我房内。”
“是。”
门外龙云卫将萧煜接了过去，将他扶至房中。
陆昭定了定神，这才觉自己雪纺衣袖上染湿一片，低头看去，满眼都是猩红的血迹。
她镇定道：“故秋，去请宋鹤引，对外宣称我染了风寒。”
“殿下，宋太医留守宫中，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
萧煜之事不宜让旁人知晓，请来寺中随行的太医不妥，除了宋鹤引，便是……
陆昭想了一瞬，“去请阿翁。”
她因萧煜的伤势而焦急，一时口不择言，故秋听着“阿翁”二字愣了愣，也不多做停留，急忙出门去了。
陆昭走近寝殿，问道：“其余玄甲卫如何？”
燧云尚存着几分意识，声音模糊，“在处理追兵，在东侧山脚下。”
陆昭看向一旁绫光，将桌上符牌递了过去，“去赤练山庄，让卫审容支援。”
“是。”
吩咐完这几人，梧桐已连忙将药箱从柜子中翻了出来。
燧云连忙道:“我只胸口受了两处刀伤，自己可以处理，还请先救珩王殿下。”
陆昭点了点头，将止血类的药物留下一半，又吩咐梧桐道：“打些热水来。”
梧桐应了声，也连忙出了门去。
陆昭抱着匣子走入屏风后，榻上萧煜发鬓散乱，被雨水打湿的发丝粘在刀削般的下颌上，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他也长眉紧锁，口中不知呢喃着什么。
她抽出腰间刀，抬手割开了萧煜的衣裳。
那精壮的胸膛鲜血淋漓，右肩与腰侧也有不同程度的剑伤，除此之外，他上半身刀疤遍布，应是常年来在越北战场上积累的旧伤。
陆昭只看了一眼，便微微有些手抖了。
窗外雨声嘈杂，她指尖轻颤着在伤口处涂抹着止血药膏，又剪破了自己的衣衫，仔细包扎。
萧煜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包裹住了整间寝房，陆昭渐渐冷静下来，持着手中扎布在他腰间胸前不断游移，片刻，额前已汗珠密布。
良久，身上的刀伤终于包扎完毕。
陆昭用打湿了热水的棉帕，擦拭着他身上凝干的血迹。
从锁骨，到下腹，再往下到……
望着近在咫尺的眼前人，陆昭顿住了手，将棉帕搭在了盆沿上，手心贴了贴他的额头，好像并未发热。
“父亲……母亲……”
萧煜低声说着梦话，陆昭听罢，眸光黯淡了几分。
殷城一战，萧氏举族战死沙场，彼时他年方三岁，或许连父母的面容都记不清了。
她垂眸，拉住萧煜的手腕，轻轻塞进了被子当中。
但就这么一动，他袖中一本书册忽而滑落出来，露出了封页的一角。
陆昭一顿，将它抽了出来。
她翻开第一页，粗略地看去，根据其中的内容便可得知，这是凉州账册无疑了。
萧煜武功何等高强，且出京定然带玄甲卫随行，纵然是刺客武功高强、寡不敌众，本也不至于伤到这个地步。
定然是为护着这证据，被群起而攻之，才伤得如此严重。
陆昭微微凝眸。
萧煜常年戍守越北，在京中根基不深却又树敌无数，皇帝忌惮，世家贵族欲处置而后快，偌大的大相国寺，竟只有自己这个相识不过两月之人有余力将他保全。
程赴虽也在寺中，却对那些追兵束手无策，若是眼下叫他过来，一旦被陆彦的人知晓，怕就是要正中下怀了。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故秋的声音，“殿下，季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