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卷引导着那股凉意继续在周身穴位游走，同时观察着自己缓缓流动的血液、微不可察的心跳，以及全身张开的毛孔。
那些毛孔仿佛有了呼吸一般，慢慢地吸进一股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凉气，逐渐汇入全身游走的那股凉意中。
这应该就是老道士所说的灵气了。秦卷没想到，自己引灵气入体成功后，竟然能简单地内视身体了。
龟息之术靠着这一丝凉意，果然就能稳稳当当地运转起来。他只要努力多练习，离身体自我运转、沉入龟息应该就不远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卷满意地从龟息入定中醒来。入目的便是老道士那张笑眯眯的脸，耳边还传来陈安平杀猪般的嚎叫声。
老道士看着终于背完身体穴位、开始运转龟息之术的陈安平，说道：“别嚎了，回去吃饭吧。等你哪天能忍住这种痛苦，不再嚎叫出口的时候，你才有那么一点点机会。
不过，你能不能成功感灵引气入体，其实并不重要。只是龟息的时候要靠自己意识去维持而已，结果是一样的——让你身体好一点，活得久一点。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你那一身的肥膘给熬掉。老道看你顺眼了，说不定也能多活几天。”
陈安平抹了抹脸上的汗，讪讪地点了点头。秦卷看着陈安平湿透了的衣服裤子，以及身体前面汗水汇成的小溪，忍不住笑了。不说陈安平这次能不能感灵引气成功，至少他肯定能减肥成功。
等到送饭过来的燕子看到精神饱满的秦卷和萎顿不堪的陈安平时，又惊讶了。怎么眼前这两个人的状态就互换了呢？陈安平终于有勇气喊燕子给自己多倒几碗汤了，直呼自己就要减肥成功了，现在需要多补补。
接下来的一周，老道士只是让秦卷不断巩固龟息之法的运转，熟悉灵气浸润身体的过程。直到燕子连续四天没见到秦卷回茅草屋吃饭后，忍不住问了陈安平，老道士才出手打断了秦卷的龟息。
醒转过来的秦卷被老道士问及感觉，他说道：“似眠非眠，似醒未醒，说不出的奇妙，大有一种‘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老道士又问龟息之法可否自如运转，灵气可否亲和。秦卷答道：“运转自如，已无需意识刻意引导。浸润全身的灵气亲和且活跃，能感知到身体对灵气的渴求，不时便有饥饿感传来。”
老道士点点头，说道：“保持龟息之法的练习，同时停止灵气对身体的浸润，也无需游走全身穴位，仅需在身体的几处主要脏器以及大脑间保持流转即可。”
在秦卷按老道士的要求调整了灵气的运转后，老道士又说：“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算是达成了初步的准备工作。
老道本以为你感灵引气需要半年或者更多的时间，更是怕你在通道打开前都未能自如运转龟息之术，故而才有之前的那般急迫。
未曾想，堪堪才十余日，你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老道对你最起码的信心是有了，对你的未来也是期待的越来越多了。
老道觉得之前的计划到此即可，我们安心的等待通道打开便是。关于老道的那些功法秘术、修炼感悟，便无需再学了。不是怕你贪多嚼不烂，而是有越俎代庖之嫌，让你因此而恶了天道。
龟息与感灵引气此二法，人人皆会，却是无妨。修道之途没有必成之理，天道更不会跟你讲道理。以你的悟性，在青斓修行的话，超越老道已是必然。
只是你切莫因此骄傲自满，修道之途最忌自得。老道当初在门中并不出众，更不敢与青斓无数的天骄去争高低，可同龄之人有老道那般成就的也仅是少数而已，超越老道的更是寥寥无几。
无数天骄折戟沉沙，多是毁于骄娇二气。你当引以为戒。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若是在洞中无聊，便出去走动走动，不要离金仙殿太远就行。”
告诫完秦卷后，老道士还意犹未尽地说道：“老了老了，执念反而是深了。你悟性越好，老道便越是担忧这最后一下我们能不能成功。
每每想起他日你将在青斓超群绝伦，傲视群雄时，老道都情难自抑地激动起来。秦卷，莫要让老道失望！”
秦卷看着老道士火热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听着隔壁石洞传来陈安平低沉的闷哼声，秦卷笑了。
陈安平现在多少能压抑一点功法冲突的痛楚，发出的声音也不像最初那般大声，可还是被老道士赶到旁边别的洞室去了。
老道士嫌陈安平的嚎叫声震得石洞嗡嗡响，影响他打坐入息。
看到秦卷眼中的关心和疑惑，老道士平缓了一下情绪，说道：“道佛两家虽不相同，但也都讲究缘分。无缘不强求，我们道家是真随性，贼和尚是假慈悲。
安平攒了这十多年的肥肉，无非就是用来熬今天这一遭的。能成是他的缘分。你别看他哼哧哼哧的厉害，多半还是做给老道看的，生怕老道骂他偷懒没尽全力。
他十一二岁父母双亡，家中也无积蓄，名下的土地跟山头因为无力耕作，便被几个叔伯找借口给分了。
无人管他，他就流落街头，靠半乞半偷过活。十一二岁的男孩子，瘦猴儿般的小。
我瞧他本性不坏，便起了恻隐之心，带回金仙殿随我修行。只是性子有些惫懒，读书也不认真，连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回来。
老道也随他，便教了他些许麻衣相术，看头疼脑热的中医也教了一点，往生的《太上救苦经》念得也不错。
镇上人都知道他是我徒弟，平常有些红白喜事便叫他帮忙。这一来二去的，在镇上也有了点名声，天天酒席邀约不断，就吃得这般肥头大耳了。
燕子是他同学，从小便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她为人认真负责，精打细算的性子，刚刚好弥补了他那惫懒性子的不足。
知道他与叔伯亲戚不和，老道便给他夫妇俩在镇上买了两间房子安了家。生了一个女儿，成绩还不错，老道就做主让他们送县里去读初中去了。
夫妻两个就干脆到山上陪老道过日子来了。”老道士没了心中的迫切，话语便又像刚刚见到秦卷时般多了起来。”
秦卷此刻心头也是松了口气，两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下午。等陈安平收功过来的时候，看到高谈阔论的他们，还以为是自己痛出了错觉，不住地揉着眼睛。
老道士看着洞口的陈安平，问他今日有没有收获。
陈安平顿时啊啊呜呜地说还没有。老道士又说，那最后再练七天，七天没有成功就不要练了。
陈安平垮着脸看向秦卷，秦卷看着瘦了大半的陈安平，低头憋着笑，也不搭腔。陈安平只好委屈地应了声好。
日子就在平静的等待中慢慢地接近了预期的时间。虽然老道士让秦卷只要巩固龟息之术即可，空闲时间到处走走，但秦卷哪里也没去。
毕竟，故乡和美食一样，永远都是记忆中的更好。
秦卷也在视频里跟秦小也说，最近可能会在石洞里面蹲守，让她要有什么事情就语音发过来，他得空会看。秦小也暑假回来了一趟，耐不住乡下的平淡安静，又回周市去了。
秦卷也接了秦爸爸秦妈妈上山来观光了一天，还让燕子做了一桌子素菜慰劳他们。
老道士还特意陪他们两人去摇了签，摇的什么签秦妈妈没说，老道士笑哈哈地说了句：“还是求子。”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虽然老道士和秦卷一白一黑地分了班，但两个人谁也没有离开这个山洞。
只不过是没有排班的人完全沉入龟息之中，另一个睁着眼睛盯着洞室内外。每天的饭菜也让陈安平送到洞里面来，两个人轻易不离开山洞左右。
在七月快要结束的一天，还没到陈安平送午饭的时间。秦卷守着白班，正缓缓摆头环视洞室内外。
老道士突然从龟息入定中站起身来。秦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动动嘴唇，刚刚准备开口。
老道士伸手在他面前一摆，说道：“好像来了，快把玲珑石拿出来。”
秦卷飞速地直起身子，站在老道士右边，右手同时拿出挂在胸口的玲珑石，抓在掌心狠狠地握了握。左手掐了一个感气入体的手印。虽然极其微薄的灵气根本不是这个手印能调动得起来的，但多少能让他对空气中波动的感知提升一点。
左手捏印还不放心，他又运转体内所有灵气汇集在右手上，右手掌心微微开始发烫，感应到玲珑石好像微微地抖了抖。
秦卷赶紧打开手心，认真看了一下，发现玲珑石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以为是自己过分的紧张导致感知错误。
虽然秦卷此刻做的这些动作在后面面对变化的时候都没有发生任何作用，但他还是把此刻自己能想到的准备都做到了最充分。
秦卷也曾问过老道士，如果是他全盛时期，面对空间通道有没有办法。
老道士一句话就让秦卷没了追问的好奇心。老道士的原话是：“老道像那种守着大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找死的人吗？你在心里是不是对老道的心智有什么不正确的看法？”
后面老道士又说：“青斓大陆数万年的修仙历史，至今都没有谁通过‘破青天’这个坎。而打通空间类的通道，换个说法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破青天’。
青斓大陆上但凡会出现空间通道、空间裂缝之类跟空间相关的地域，都会被全大陆划为禁地，并交由最近的最强大的宗门看管。
如果有好事者一定要进入此类禁地，需先签免责契约，并传音所属宗门知晓，方可进出自由。老道当时遁往陆西的那个禁地，传说中就是此类禁地。
老道本想凭借此禁地博一线生机的，奈何实力不允许啊。秦卷，你日后也需记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鬼魅手段都是徒劳的。
自身的强大，才会是一切可能的基础。与对手实力差距过大时，要么低头受辱，要么趁早离开，千万别玩弄手段。不然最后你会尴尬地发现，小丑竟是你自己。”
面对即将发生的变化，两人屏气凝神，严阵以待。秦卷眼睛余光刚扫到老道士眉毛挑动一下，心里便传来一声好似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紧接着，他看见自己右前方不到一臂处，突兀地出现了一粒白色的晶体。那白色晶体不断变大，随之而来的，还有直指灵魂的寒意。
秦卷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就是九幽寒洞的那种冰块吗？他试图转头问站在自己左边的老道士，却发现全身上下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连张嘴说话都办不到了。
他只能用余光瞟向老道士，看他是否有什么动作。然而，余光瞟到的老道士也和他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那冰块出现的瞬间，他正准备说话，却被冻住了。
虽然只是脑中几个念想转动，时间极短，但按老道士之前的描述，通道出现得突然，关闭得也非常快，可能只有几秒或十几秒的停留时间。
秦卷心里狂呼：再没动作就来不及了！然而，左手边的老道士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大半年的准备，就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了。秦卷心里高呼：老道士，快动手啊！
眼看着冰块长到拳头大小便不再继续长大，秦卷知道，通道已经开始关闭了。他急得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胀大了，心里又急又恨，忍不住跺了跺脚。这一跺脚，秦卷发现自己能动了。他赶紧握起右手上的玲珑石，狠狠地朝冰块撞去。
轻微的碰撞声后，冰块被撞飞了，砸在墙壁上，碎了一地。秦卷在冰块飞出的瞬间，看见了空中一个极其细小的黑点。
要不是冰块的反衬，他完全注意不到这堪比发丝细小的黑点。玲珑石顶替了冰块的位置，被黑点牢牢吸住了。
秦卷本来握着玲珑石的手掌被弹了回来。他迅速将弹回的右手按了上去，同时改按为抓，用五指尖狠狠地抠住玲珑石。
然而，吸住玲珑石的力量异常强大，完全无视秦卷的抓力。玲珑石就像慢慢从秦卷抠着的手中滑出一样，同时，脱离了秦卷指尖覆盖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隐去，不见了。
秦卷见止不住玲珑石的离去，转头向老道士发狂地大喊一声：“老天师，快啊！”
老道士终于动了，像是被秦卷的喊声震开了定身封印一般，僵硬的身体抖了一下。紧接着，秦卷听见老道士一声喟叹，继而声调一转，高声大喝：“秦卷，莫要忘了老道所托！”
话音还未落下，老道士头顶便飘出三朵黄色的火焰。随着老道士双手急速划动打出的法印，那三朵火焰疯狂飞舞，轰的一声巨响，朝秦卷身上飞来。
秦卷再一次感受到了剧烈的撕痛，随后视线急速缩小，像镜头倒放一般，从熟悉的石洞到老道士，再到自己的身体，到自己的后脑勺，到右手指尖。
最后一点光亮被关闭前，秦卷再一次听到老道士的呼喝声：“秦卷，莫要负了老道托付，负了老道这心头血。人间不值，踏破青天。”
然后，他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