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秋,法租界弥散着潮湿的梧桐气息。林疏月抱紧牛皮纸包裹的《实用法医学》,细高跟敲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解剖课用的颅骨模型在包里轻响,她望着越聚越浓的雨云,拐进通往女中宿舍的暗巷。
烟草混着铁锈味刺入鼻腔时,她险些踩到那只染血的警徽。男人倚在斑驳砖墙上,黑色风衣被雨水浸成浓墨,指间烟头在暮色里明灭如兽瞳。
\"小姐借个火?\"他抬头,眉骨刀削般割开阴影,目光却涣散。疏月这才看清他右手紧按左肩,暗红正从指缝渗进银灰格纹马甲。
医用酒精味漫开时,乔楚生喉结滚动。女孩月白旗袍领口别着鎏金蝴蝶胸针,乌发间珍珠发卡泛着柔光。她处理枪伤的动作熟稔得惊人,镊子夹出弹片时却放轻了力道。
\"租界女中的解剖课教这个?\"他瞥见她袖口沾着的骨粉。
\"上周刚给圣玛丽医院做过尸检报告。\"疏月将绷带绕过他精壮的胸膛,发现锁骨处有道陈年刀疤,\"伤口三日内不能沾水,明晚八点来实验室换药。\"
惊雷炸响在梧桐树梢,乔楚生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素色油纸伞。纱布在胸口系成精巧的蝴蝶结,让他想起去年端掉的鸦片作坊里,那些缠着红绳的蝴蝶标本。
三天后的黄昏,疏月正在实验室比对颅骨齿痕。玻璃窗突然被叩响,乔楚生斜倚在铸铁栏杆上,警服外套随意搭在肩头:\"林小姐的绷带,比巡捕房的止血钳还灵验。\"
他递来牛皮纸袋,法式面包的焦香混着硝烟味。疏月正要推辞,却摸到袋底冰凉的金属——是把勃朗宁m1900。
\"女中后墙最近不太平。\"他指尖敲了敲枪柄编号,\"记得上膛要推两次。\"
深夜的解剖台泛着冷光,疏月对着子弹出神。黄铜弹壳底部的\"JcS\"刻痕,与三日前取出的弹片完全吻合。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阿斗举着警棍冲进来:\"林小姐!探长请您去百乐门!\"
水晶吊灯将猩红地毯照得如同血泊,舞女们的羽毛头饰在穿堂风里颤动。疏月蹲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橡胶手套抚过少女青紫的脖颈。
\"第四腰椎陈旧性骨折。\"她翻转尸体,露出背部的蝴蝶胎记,\"坠楼前应该长期遭受殴打。\"
乔楚生用钢笔挑起死者紧攥的蕾丝手帕,玉兰刺绣下隐约透出墨痕。他突然想起昨夜码头截获的货箱,那些印着巴黎医院标志的玻璃药瓶,在探照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巡捕房证物室弥漫着霉味,疏月将试管举到台灯下:\"死者胃液里有超量吗啡。\"
\"能确定注射时间吗?\"乔楚生扯松领带,喉结处还沾着夜总会的脂粉。
\"瞳孔针尖样收缩,死亡前两小时内注射。\"她突然贴近他脖颈,鼻尖几乎碰到警徽,\"您身上有蓝夜幽兰的香水味——和死者指甲缝里的香精一致。\"
乔楚生后退半步撞到留声机,黑胶唱片突然转动。肖邦夜曲流淌的瞬间,疏月看见他耳尖泛红:\"昨晚在仙乐斯盯梢...\"
敲门声打断辩解,阿斗举着档案袋冲进来:\"探长!上个月女中失踪案的卷宗找到了!\"
泛黄的纸张散落桌面,三个少女照片并排而列。疏月指尖顿在其中某页:\"她们都参加过圣心医院的慈善义演。\"
窗外掠过鸽群阴影,乔楚生摸向腰间配枪。他认得照片背景里那架镀金屏风——正是青帮二当家书房里的物件。
霞飞路的面包房飘出焦糖香气,疏月咬着吸管看窗外。穿灰色长衫的男人第三次经过橱窗,怀表链闪着可疑的银光。
\"您的柠檬派。\"侍应生突然打翻咖啡,滚烫液体泼向她裙摆。疏月起身瞬间,那人袖口寒光乍现。
枪声被玻璃碎裂声掩盖,乔楚生踹翻餐桌将她扑倒。子弹穿透水晶吊灯,无数棱镜碎片如星雨坠落。他护着她滚进后厨,掌心按着她后脑:\"闭眼。\"
三声闷响后,番茄酱与铁锈味弥漫开来。疏月睁开眼时,杀手歪倒在面粉袋旁,太阳穴插着把银质餐刀。
\"巡捕房新研发的暗器?\"她扯下桌布包扎他流血的手臂。
乔楚生笑着摸出个油纸包,蝴蝶酥居然完好无损:\"赔你的下午茶。\"
深夜的停尸房白雾弥漫,疏月将死者右手浸入硝酸银溶液。掌纹逐渐显现的刹那,冰柜突然发出异响。
乔楚生举枪逼近的瞬间,白布轰然掀起。腐尸张着空洞的眼窝扑来,他转身将疏月护在怀里,子弹穿透尸体的腹腔。
\"是医学院的解剖标本。\"疏月按亮电筒,光束扫过冰柜编号,\"有人改动了存放位置。\"
湿冷空气中飘来玉兰香,乔楚生突然扯开尸体衬衫。溃烂的胸口赫然烙着银元大小的玉兰花,与手帕刺绣如出一辙。
晨光染白窗棂时,他们并排坐在解剖室台阶上。疏月将热可可推给他:\"三年前圣心医院火灾,烧死了二十个孤儿。\"
乔楚生握紧胸口的怀表,表盖内侧照片上的女孩戴着蝴蝶发卡。当年从火场背出他的护士,白大褂上也绣着这样的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