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五月初八·泾阳田庄)
芒种前的日头懒洋洋爬上桑梢,新翻的粟田泛着湿润的褐光。林清玥挎着柳条篮沿田埂采艾草,裙角沾满苍耳子,活像只炸毛的雀儿。澹台昭猫腰钻进粟苗丛,想用草绳系个活结逮田鼠,反被窜出的蝼蛄扑了满脸,喷嚏声惊飞陇头的斑鸠。
晨雾未散,燕蘅给木耧车辕头系上红绸布——这是老辈人祭耧神的讲究。卢见秋赤着膀子扶耧把,榆木耧脚破开板结的土块,铜铃随着步子叮当脆响。\"洪姑娘瞧着深浅可行?\"他故意晃了下耧腿,垄沟歪出条小蛇似的曲线。
洪砚书蹲身捏了把土,指尖搓开碎屑:\"再深半指,墒情才保得住。\"方岱岩扛着粟种篓跟在后面,粗布汗巾往脖颈一抹,扬手撒种的架势像天女散花,粟粒却均匀得很。南宫璇玑挎着竹篮补漏,见着鸟啄的浅坑就填两把种,裙裾扫过新垄如春风拂野。
日头毒起来时,粟苗蔫成卷边的绿耳朵。胖婶抬来苦丁茶解暑,陶瓮里漂着井水镇的桑葚。\"老韩头别牛饮!\"枣木杖敲开韩铁头偷舀的凉水瓢,\"这茶得含在舌根下才祛火!\"老镖师讪笑着摸出茱萸粉,说是撒在田埂能防鼠,扬手却呛了自己一鼻子。
林沧溟蹲在陇间捏土块,黑油油的湿土在掌心搓成条:\"今夜得引泾河水漫灌。\"澹台绫支起苇席遮阳,席影投在田垄如游鱼,惊得土里的蝼蛄倒着打洞。尉迟星瑶挽着裤腿挖引水渠,木铲起落间沟槽走势竟似缩小的河网,几片榆钱顺水漂成小船。
沈采薇抱林稷坐在老槐下,婴孩挥着银铃铛给帮工打拍子。卢见秋将粟苗捆成小把,码在垄边像列队的绿甲兵。洪砚书挨个查验苗根,见着蔫巴的就啐口唾沫重栽,嘴里念叨\"唾沫星子比雨灵\"。
澹台昭搓泥球堵田鼠洞,反被窜出的地老虎吓个趔趄。胖婶揪着他后领笑骂:\"杀千刀的!糟践的粟苗够扎仨笤帚!\"方岱岩夯土固埂时震出窝白胖蛴螬,芦花鸡扑棱着追啄,鸡爪印在湿土上踩出朵歪梅。
日头西斜,田头支起七口陶瓮煮角黍。林望舒劈来新苇叶泡井水,青碧叶片浮在木盆里似小鱼群。燕蘅把黍米摊在苇席晾晒,指尖拨弄的沙沙声混着蝉鸣,倒成天然的劳作小调。
\"小猢狲仔细烫手!\"胖婶举着锅铲追打偷捞粽子的澹台昭。卢见秋搬来石臼捣艾草,绿汁溅到洪砚书的账本上,晕染的墨迹恰似株兰草。方岱岩用连枷拍打新收的糯米,白雾般的糠皮飞扬间,惊得林稷挥着藕臂抓\"白云\"。
晚风轻拂,带来泾河那氤氲的水汽,第一笼粽子宛如羞涩的少女,飘出阵阵清香。林清玥用茜草汁染红绳,系在粽角,恰似点点朱砂,点缀在粽上,煞是好看。南宫璇玑小心翼翼地捧出窖藏的糖蒜,陶坛启封的瞬间,那酸香如顽皮的精灵,勾得韩铁头直咂嘴,胖婶见状,瞪着眼塞来捣蒜槌,嗔怪道:“使点劲!蒜泥不够辣,可镇不住那邪祟!”
沈采薇抱着林稷,教他认识五谷,婴孩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紧紧攥着黍穗往嘴里塞,弄得口水沾满穗芒。澹台昭趁机用粽叶编蚂蚱,那歪歪扭扭的草虫,仿佛是被施了魔法的小精灵,竟被木甲蛙当作巢穴占去,蛙眼瞪得比粽子还圆,活像两个铜铃。
田垄间,驱虫的艾烟袅袅升起,宛如一条神秘的银蛇。韩铁头拎着铜锣巡夜,那敲梆子的调门,竟像辽东民谣一般,悠扬婉转。林沧溟高举着火把,仔细查看着田埂,见到漏水的沟渠,便如艺术家般插根荻杆作记。卢见秋守在场院,驱赶着麻雀,那扬起的杈子,如同一只凶猛的巨兽,扫过的黑影惊起宿鸟,翅声扑棱棱,仿佛是在银河中奏响的交响乐。
洪砚书蹲在晒场核账,那湘妃竹算盘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变成了一件神秘的法器,竟将“叁石五斗”的数目拨成了“端午”字形。南宫璇玑笑她着了魔,转身将雄黄粉撒成连环阵,说是防蛇,却摆出个歪扭的粽子样,活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捣乱。
翌日,天还蒙蒙亮,头锅粽子已煮得糯香四溢。胖婶掀开瓮盖,那热气如火山喷发般腾空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云。澹台昭偷扯苇叶,被烫得像只猴子一样跳脚,蘸着凉水写的“痛”字,转眼间就被燕蘅添笔改成了“通”字,还不忘调侃道:“通了五窍还剩一窍!”
林沧溟将雄黄酒轻轻点在小辈们的额间,那金黄的酒液,仿佛是被赋予了生命的小精灵,在额间画出一个个歪扭的王字。林稷挥舞着黍穗,想要往酒坛里蘸,那银铃铛晃得南宫璇玑账本上的朱砂印都跟着颤抖起来,仿佛是在为这欢乐的场景鼓掌喝彩。田埂的尽头,新栽的粟苗挂满了晶莹的晨露,几只早起的麻雀在上面欢快地蹦跳啄食,那爪印在湿土上踩出的痕迹,恰似一串串小巧玲珑的粽子,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