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官道上,施世伦伏在马背上疾驰。秋风扑面,带着运河特有的水腥味。他必须在索额图的人封锁所有北上通道前,尽可能远离江都。
胯下黑马是七珠生前精心饲养的良驹,脚力非凡,不到两个时辰已跑出百里之遥。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施世伦勒马停在一处高岗上,回望来路——远处尘土飞扬,至少有三队人马正从不同方向追来。
\"好快的动作。\"施世伦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份密诏和董鄂妃的玉佩,用油纸仔细包裹,塞入贴身的暗袋。血观音玉像则被他埋在一棵老槐树下,做了只有自己能辨认的记号。
做完这些,他调转马头,向着扬州方向疾驰。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索额图的人一定以为他会直奔京城,而扬州作为漕运枢纽,北上水路四通八达,正是摆脱追兵的好去处。
正午时分,施世伦来到扬州城外。他撕下官袍内衬,裹住头脸,扮作染病的商人模样,混在入城的人群中。城门处果然贴着缉拿他的海捕文书,上面竟说他\"勾结反贼,盗取官印\"。
\"好个颠倒黑白。\"施世伦压低斗笠,随着人流挤进城门。
扬州城繁华依旧,运河两岸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施世伦穿过熙攘的街市,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茶肆——这是靖海侯府在江南的暗桩。
\"客官要什么茶?\"掌柜的眯着眼打量他。
\"武夷山大红袍,要去年秋后的。\"施世伦说出暗号。
掌柜神色微变,低声道:\"后面请。\"
内室中,施世伦亮明身份,掌柜立刻跪下行礼:\"不知公子驾到,有失远迎!侯爷早有飞鸽传书,说公子近日或有麻烦。\"
\"我需要一条船,要可靠的人手,今夜就北上。\"施世伦直截了当。
掌柜面有难色:\"公子有所不知,运河各关卡已接到密令,严查所有北上官船。索府的人买通了漕帮,每条船都要搜查。\"
施世伦眉头紧锁:\"可有其他路径?\"
\"这个...\"掌柜犹豫片刻,\"倒是有条私盐贩子的水道,但凶险异常...\"
\"就它了。\"施世伦斩钉截铁,\"再给我准备些易容之物和干粮。\"
傍晚时分,施世伦已完全变了模样——花白胡须,蜡黄面色,加上佝偻的身形,活像个痨病老者。他拄着拐杖,在掌柜引领下,来到城南一处偏僻的码头。
\"那艘'浪里钻'就是。\"掌柜指着一条狭长的快船,\"船老大姓赵,是侯爷旧部,值得信任。\"
小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施世伦正要登船,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十余骑黑衣人马已冲进码头,为首的正是昨日在观音寺交过手的那个剑客!
\"拦住他们!\"黑衣剑客厉声喝道。
掌柜一把推开施世伦:\"公子快走!\"自己则迎着追兵冲去,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
施世伦知道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几个箭步跳上小船。\"开船!\"他对船头的精瘦汉子喊道。
船老大赵三二话不说,竹篙一点,小船如离弦之箭射向河心。岸上,掌柜已与追兵交上手,虽武功不俗,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乱刀砍倒。
\"老周!\"赵三虎目含泪,却不敢停船,反而奋力划桨。
黑衣剑客见施世家要逃,竟纵马跃入河中!那马是西域良驹,踏水如平地,转眼已追至船尾。
\"找死!\"赵三从舱底抽出一柄鱼叉,猛地掷出。那马惨嘶一声,鱼叉正中马颈,将骑士一起带入水中。
黑衣剑客却在水面一点,如大鹏般腾空而起,长剑直刺施世家咽喉!
施世伦侧身避过,从腰间抽出软剑,与来人在狭小的船板上展开激战。剑光如水,两人瞬息间已过十余招,小船被剑气激得左右摇晃。
\"施大人好剑法。\"黑衣剑客冷笑,\"可惜今日注定要葬身鱼腹!\"
话音未落,他剑招突变,一招\"毒蛇吐信\"直取施世家心窝。施世伦避之不及,胸前衣襟被划破,密诏的油纸包差点掉出!
千钧一发之际,河面突然炸开一道水花,一道银光从水下激射而出,正中黑衣剑客手腕!
\"啊!\"剑客吃痛,长剑坠地。他惊愕地看向水中——一个身着银色水袍的女子如美人鱼般跃出水面,手中峨眉刺寒光闪闪。
\"索府的走狗,还我父亲命来!\"女子厉喝一声,峨眉刺如流星般刺向剑客咽喉。
剑客仓促应战,但失了长剑又伤了手腕,不出三招就被女子一脚踹入河中。女子如影随形地入水,只见河面泛起一股血花,再浮起时,她手中已提着剑客的首级!
施世伦看得目瞪口呆。女子游到船边,轻盈地翻身上船。她摘下水袍头套,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俏脸,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带着肃杀之气。
\"多谢姑娘相救。\"施世家拱手道,\"不知...\"
\"柳无霜。\"女子冷冷道,\"我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了索额图的人头。\"她看了眼赵三,\"这船是去京城的?我跟你们一起走。\"
赵三看向施世家,后者微微点头。就这样,小船载着三人,趁着夜色向北疾驰。
船舱内,柳无霜换上了干爽的男装,正在擦拭她那对精钢打造的峨眉刺。施世伦递过一杯热茶:\"柳姑娘与索额图有仇?\"
柳无霜抬眼看他,眸中寒光如刃:\"五年前,我父亲柳寒山任兵部郎中,因上书弹劾索额图贪污军饷,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我当时在峨眉学艺,逃过一劫。\"
施世伦肃然:\"柳郎中清名我素有耳闻。姑娘此次...\"
\"我追踪索府鹰犬多时,知道他们大举南下必有要事。\"柳无霜冷笑,\"果然是为了截杀施大人。看来大人手中握有索额图的命门?\"
施世伦不置可否:\"姑娘既是江湖中人,还是不要卷入朝堂之争为好。\"
柳无霜嗤笑一声:\"江湖朝堂,不过都是杀人场。区别只在于,江湖人杀人用刀剑,朝堂人杀人用笔墨罢了。\"
舱外传来赵三的低声警告:\"公子小心,前面到邵伯闸了,官兵必会搜查。\"
施世伦与柳无霜对视一眼,迅速收拾妥当。柳无霜将峨眉刺藏入袖中,施世伦则把密诏和玉佩藏入鞋底夹层。
小船缓缓靠近水闸。闸口灯火通明,数十名官兵持刀而立,每条过往船只都要接受严格搜查。
\"停船!所有人出来接受检查!\"一个把总模样的军官厉声喝道。
赵三陪着笑脸将船靠岸:\"军爷辛苦,小的是运鲜鱼的,赶着送扬州醉仙楼的货...\"
\"少废话!\"把总一脚踹翻鱼篓,\"近日有朝廷钦犯潜逃,所有北上的船只都要严查!\"
施世伦佝偻着腰走出船舱,不住咳嗽:\"小老儿...咳咳...带孙儿去淮安看大夫...咳咳咳...\"
把总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路引拿出来!\"
赵三赶忙递上路引和几块碎银:\"军爷行个方便,我家老爷子病得厉害...\"
把总掂了掂银子,脸色稍霁,正要放行,忽听一个阴冷的声音道:\"且慢!\"
从阴影处走出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身着锦袍,手摇折扇,看似儒雅,眼中却透着毒蛇般的冷光。
\"本官奉索相钧旨,协查钦犯。\"来人慢条斯理地说,\"这三人形迹可疑,带回去细细审问。\"
施世伦心头一凛——此人虽作文人打扮,但听声音正是那日在观音庵外指挥刺客的人!
赵三额头见汗:\"这位大人,小的们都是良民...\"
\"良民?\"白面人冷笑,突然一指施世伦,\"施大人,别来无恙啊!\"
身份被识破,施世伦索性挺直腰板:\"阁下何人?\"
\"索府清客,姓冯名安。\"白面人合上折扇,\"施大人好手段,连过我三道关卡。可惜啊可惜,这邵伯闸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他折扇一挥,数十名埋伏的弓箭手瞬间现身闸墙之上,箭镞在火光中泛着寒光!
\"保护公子!\"赵三大吼一声,从船板下抽出两把短斧。
柳无霜则如鬼魅般闪到冯安身后,峨眉刺直取其咽喉。冯安却似早有防备,折扇一挡,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原来扇骨是精钢所制!
\"放箭!\"冯安厉喝。
箭如雨下!施世伦挥剑格挡,仍有两支箭擦破他的手臂。赵三身中数箭,仍挥舞短斧护在施世伦身前。柳无霜则与冯安战作一团,无暇他顾。
危急关头,运河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一队黑衣水鬼从河中跃出,见官就杀,逢人便砍。
\"漕帮的人?\"冯安大惊,\"他们怎么...\"
混乱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施世伦耳边响起:\"大人随我来!\"竟是施忠!他不知何时混入漕帮,此刻浑身是水,拉着施世家就往河里跳。
施世伦来不及多想,跟着施忠潜入水中。两人顺流而下,游出半里才敢露头。岸边早有小舟接应,两人爬上船,发现柳无霜也已脱身,正冷着脸拧干衣衫上的水。
\"施忠!你怎么...\"施世伦又惊又喜。
施忠咧嘴一笑,牵动胸前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属下放心不下大人,就联络了侯爷在漕帮的旧部...咳咳...\"
施世伦这才发现施忠伤势未愈,又添新伤,不禁眼眶发热:\"你这傻子...\"
\"大人别急着感动。\"施忠喘着气说,\"我刚得到消息,索额图已派人去福建,要对侯爷不利!\"
施世伦面色大变。父亲虽有亲兵护卫,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们得加快速度。\"施世伦咬牙道,\"必须尽快赶到京城,将密诏交给索尼大人!\"
柳无霜忽然道:\"走陆路。我知道一条小道,可避开官道关卡。\"
施世伦看向这位神秘的江湖女子,只见她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却也有着一诺千金的坚毅。
\"好,就依柳姑娘。\"施世伦郑重拱手,\"此番若能脱险,施某必助姑娘报血海深仇!\"
三人换了快马,在柳无霜带领下,沿着荒僻的山路向北疾驰。夜色如墨,星月无光,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中,仿佛在叩响命运的大门。
远处,扬州城的灯火渐渐模糊。等待施世伦的,将是更加凶险的旅程和更加复杂的朝堂博弈。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份关乎国本的密诏,安全送到索尼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