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谅从屋里出来,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来者何人?”闻人邈不屑一顾。
“来者你祖宗。”
话音刚落,顾谅抬手一个响指便将在场所有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行人惊慌失色,闻人邈被扼住命脉的眼神带了几分怒意也无济于事。
顾谅勾唇浅笑,上前拍拍人家肩膀。
“别这么看老人家,看也没用,我只会施术,还不会解法,解法我暂时还没想起来,但是这种法术一般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就只能劳烦闻人公子多多担待了?”
他说的是实话,可能是自己前半生缺德事做得太多,忘记的东西也很多。
随即抛开他们,顾谅自顾自来到路堪言身前蹲下,将人哄着抱起来。
一顿操作下来行云流水,如德芙般的丝滑。
路堪言将脸埋在他怀里,手紧紧攥着顾谅的衣袖。
似乎被吓得不轻,连对着刚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都没有一丝防备。
顾谅抱着人转身就进了屋里,将他轻轻放在床前蹲下来对着他笑了笑。
“小漂亮鬼,要不要拜我为师?”
“……”
“以后,为师会护着你。”
路堪言原本如同死水般的眼眸闻言后便微微荡起云波,又在瞬间黯淡下去。
“骗人。”
顾谅抬眸看人,笑意满满,然气氛始终僵持不下。
路堪言被他盯得不自在,偏头移开了眼,脖颈泛起一片很淡的红色。
“以前,也有人,说过,他,是为了,拿我,去换钱……”
顾谅听着他一字一顿的话,心好像突然被揪了一下。
啧。
有点不爽。
顾谅摸了摸他脑袋,身体凑近了些,轻声安抚,“为师有钱,不拿你换钱。”
路堪言移开视线,“你身上,只有三文钱。”
“……”
淦。
“以后会有的,但绝不是拿你换的。”
路堪言脸色缓和几分,却始终不敢直视顾谅,“你保证。”
顾谅又笑,“嗯,我保证。”
翌日一早,他就带着路堪言离开了袭州。
闻人家的人死得实在蹊跷。
顾谅不可能会带着路堪言留在这里去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清早出城门的时候又怕路堪言饿着。
顾谅拿出最后的三文钱买了串糖葫芦递给他。
路堪言半天没动。
顾谅只好自己动手把糖葫芦硬塞给他,“这算是为师给的见面礼,之后再补。”
可路堪言就是要把糖葫芦还给他,面无表情道,“苦的,不好吃。”
顾谅随即一怔,扬唇一笑,抬了抬眉,看着他,目光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阿崽,糖葫芦是甜的,好吃的,你尝尝看。”
路堪言抬头,眸光中栖息着片刻悸动,“你,叫我什么?”
“你现在是为师的乖徒儿,为师不能叫你阿崽吗?”
顾谅很无辜地眨眨眼。
“……”
路堪言又不说话了。
但是糖葫芦是甜的,顾谅没骗他。
这一路上都是顾谅在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路堪言几乎不怎么说话。
虽然顾谅没钱,但路堪言这些年自小打小工赚的银两就已经足够让他们二人在安州落脚。
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路堪言走累了,顾谅就背着他走。
路堪言想让他放自己下来,“你的病,还,没好,我不用你背。”
顾谅托着他的屁股把人在背上颠了颠,边走边说,“阿崽心疼我呀。”
路堪言直言不讳,“不是,你,走的,太慢了。”
顾谅每次听见他说的话都笑得合不拢嘴。
安州边境是一片潮湿的雨林,顾谅背着路堪言一步一步慢慢走。
“阿崽,这几日为师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今时年岁几何?”
“十三。”
“……”
顾谅没再说话,路途太遥远,他难免会有些疲惫。
为什么他要在袭州捡个小拖油瓶呢?
“顾谅,你怎么了?”路堪言察觉不对便开口问了句。
顾谅的声音听不出好坏,低笑了几声,“阿崽,我骗你的,我要把你拿去卖了,换很多钱。”
“……”路堪言趴在他背上忽而一抖。
“你不怕吗?我可没开玩笑。”
顾谅背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
可嘴里扼出的鲜血早就控制不住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上。
血污偷偷没入凡尘,失了心,也断了魂。
顾谅能感觉到路堪言的身子紧绷着,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又放松下来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顾谅……”
“……”
“顾谅……”
“……”
“你,你杀了我吧,不要把我卖掉好不好……”
“……”
“师尊……”
路堪言渐渐昏睡过去,最后那两字虽然声音微弱,但是足以听清。
顾谅早前给他下了点瞌睡药。
“阿崽,你真的太好骗了,幸好……”
我是骗子,不是坏人。
失语一阵,顾谅才转头朝一方向喊道,“出来吧,别躲了。”
周麟从树后走出来,从他背上接过路堪言,“多谢顾兄。”
“无妨。”顾谅无所谓地摆摆手,目光总是不经意落在路堪言身上。
他突然有些舍不得。
刚才背着他的时候顾谅看不见,现在才发现这小拖油瓶满脸都是忍了又忍的眼泪。
可怜见的。
顾谅小心翼翼用袖口在路堪言脸上轻轻抹了几下,将他的白净小脸擦了个干净。
前几日顾谅艰难维持生计时,偶然与周麟相识。
路堪言的命就是周麟救的,先前他们话里的“隔壁村的周医师”就是周麟。
原本周麟就是要带走路堪言的。
但是闻人赋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周麟不敢贸然行事。
又听说袭州闻人家一夜之间突遭横祸,他更加不敢轻易带着路堪言离开袭州。
各方眼睛都看着呢。
所幸有顾谅愿意帮他。
周麟来安州前将路堪言暂托给顾谅,让顾谅偷偷带着人直至安州境地。
周麟知道路堪言素来不爱与旁人接触,怕他在途中抵抗得厉害。
所以与顾谅相说的同时也给他塞了包瞌睡药,以防万一。
只不过顾谅一路上都没用它,直到最后关头才用了那么一点儿。
顾谅皱了皱眉,“别掉以轻心,这事还没完,把他带回去好生照看着,我去引开那几伙人。”
“?”
顾谅转身擦掉嘴边残留的血迹,笑了一声,“不好意思,你让我偷偷带着路堪言来安州,我没做到,我是大张旗鼓带他来的。”
“……”
顾谅耸了耸肩,“低调不了一点。”
“那怎么办?”周麟火急火燎的。
顾谅偷偷白了他一眼,“凉拌炒鸡蛋。”
“?”
顾谅这样做的理由,为的就是给路堪言名正言顺地讨个说法。
他顾谅的徒儿,还没有理由就这么白白受了十三年的委屈。
“现在你最应该担心的人是路堪言。”
“可是……”周麟犹豫。
“没有可是,走吧,再不走的话,被他们发现可就难办了。”
周麟大抵是明白过来了,“顾兄,多谢。”
顾谅摇了摇头,好像想起什么,又在周麟面前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若是来日还能再见面,我就是路堪言的靠山。”
-
三年后。
安州的桃花开了数十里,无一不染三分春色。
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闻人家不管是旁系还是嫡系都已然没落,就算在闫州也不会再有他们的戏台子。
今年各大宗门的拜师大会是在安州的蓬山举行。
当路堪言站在比试台上将前来拜师的同龄人全部逼退下去的时候。
各宗门的人已经打心眼里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全力培养他了。
孑然辗转人间戏,自是独醒堪别离。
“路堪言,给我下来!”
顾谅气得不轻,老子刚回来就给我惹事儿是吧?
路堪言闻言一顿,一回眸,眉眼间满是蒹葭。
满腹旧书稳不住少年心性,海棠春意也从未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