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国家,像你这样的人,命都不会太长。”
一阵子天旋地转之后,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马赛克的彩影也渐渐描摹出人貌。
柳越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好熟悉的音色。
一如初春溪泉,澈而蕴冷。
下意识想摇摇头减缓晕眩感,却惊讶的发现根本转动不了。
不,准确来说——根本控制不了身体。
身体的控制权不属于柳越,但声音是他自己的,是柳如絮十多岁时的。
刚刚的那句话,说话的小少年——也是江秋雨十四五那时的声音!
月下涧的灵媒之术……原来是用自己的外貌去完成别人的人生片段吗?!
简陋的偏殿居所中,日常用物还算齐全,桌上摆放着菜粥馒头,好像还一点儿没动。
“江澜,你要知道,这是在西国。”柳越听见自己说,“像你这么沉默寡言,会交不到朋友!”
床帐是合上的。
西朝小太子忍不住蹙眉。
宫里居然有这种劣品的床帐?看它都素成什么样儿了!
而且,怎么这么脏,是没有下人来换过吗?
江澜懒得理他,独自坐在潮湿发霉的床榻上给自己的伤口上药,系着从东朝带过来还算是干净的旧衣物撕成的条布。
低垂的眼眸里有着浓黑的阴郁,他心中冷笑:
交朋友?谁闲的没事在你东朝皇宫里交朋友。
这一身的青青紫紫,可还是拜你宫廷里那群见风使舵的下人所赐呢。
床帐还挺厚实,这偏殿采光又不怎么好,小太子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小太子还是听到了里面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没有多想,他居然直直冲过去掀开床帐,瞳孔微缩,苍紫入眼。
看清眼前的景象,小太子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回事?”
眼前小少年原本偏为苍白的皮肤上,分布着一大片一大片发青的块儿,浓黑的紫。
甚至颜色最浓的地方还冒出丝丝乌血。
柳越:天杀的!我!的!秋!哥!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张脸还是江秋雨那张无双面。
小太子在西朝的确是千娇万宠中长大,但江澜可不惯他:
“江期安!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床帐突然被撩开时,壳子里的江秋雨也是一怔。
待看清眼前人后……
他没见过柳越十四五岁的样子,也没听过对方那时的声音。
所以刚刚其实没有认出——外面的人居然是顶着柳如絮脸的西纯帝。
与江秋雨一双可以操控人的眼睛不同。
柳如絮一双含情杏目天生就带着让人容易卸下防备放下戒心的亲和感。
这也是江秋雨小时候隐隐提防着柳如絮最主要的原因,他最是厌烦无端被掌控的感觉。
潜意识来的也不行。
江澜刚给手臂缠好布条,一只手攥着底端固定,牙齿咬着顶部扯过收紧。
随意往小太子那边一瞟。
他松口开始尝试打结,还不忘压低声音没好气道:
“离远点。”
摇摇头,江期安才不理。
在西国,他生而尊贵,谁能拦他做事?就算是江澜也不行。
小太子知他脾性,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上手就去扯开他歪七扭八的布带。
一边暗中与江澜较劲,一边正色道:
“你这不对,谁上药是你这样的?”
江澜不怎么爱用语言表达自己。
但江期安就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力量,一遇见这位小太子,江澜话能多到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地步:
“您还真是喜欢管天管地,太子殿下,你要不重新审视一下你我之间的身份?”
江期安凝眉,扒开他的手,反问他:
“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
仗着江澜有伤在身,小太子稳占上风。
虽然胜之不武,但总不能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这家伙作贱自己。
但这家伙……是真的油盐不进。
刚好,江期安心想:
最近正好跟国师学了点儿小把戏,本来还愁找不到人用。
江澜,是你自己要送上门来的。
是你自己不老实的。
江期安松手,江澜得了空隙正要上手将人狠推出去。
江期安:“缚。”
小太子一个响指打完,眼见着床上的小少年僵硬了一瞬。
白色光绳将江澜双手紧紧捆绑缠绕在一处,为了方便,江期安甚至顺手把他脚也给缠好了。
这下好了,扯布条变得风雨无阻多了。
江期安开始细心拆卸,边拆边叹着:
这都缠了些个什么啊,他不会以为自己缠的很好吧。
还有……这个草药量不对啊,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嘛!
为了方便上药,江澜上半身的衣物是除了个干净的……
但这细腻的皮肤肌理,流畅的线条走向,无疑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江秋雨。
柳越吐血,非礼勿视刻进了他的灵魂,柳越真的很想闭眼或者转头。
天爷呀,干嘛强迫人看!!!
可真是意料之外,江澜没想到一向克己守礼的小太子会突然来这一出
短暂的僵硬之后怒火直接狂燃,开始疯狂挣扎。
江期安一时没防备,没来得及松手,抓着布条的手按过伤口。
床上这人挣扎的动作明显不自然地凝滞了一瞬,鬓角也冒出细细薄汗,唇色更是又淡了几个度。
经过这么一折腾,小太子也来了些脾气,干脆直接翻身上床跨坐在他身上,压住江澜挣扎的最欢腾的腰腿。
迎着人错愕的目光,江期安俯下身,有意与他的伤口保持着一定距离:
“江澜,你真是还嫌自己不够疼。”
在江澜被作为质子送过来前,他们其实早已相识。
江期安记得很清楚。
东朝皇宫训练场箭靶前的红衣小少年独染金阳,三箭齐发全部命中红心。
可他不满足,一次又一次搭箭瞄准……江澜几乎百发百中。
那时百姓呼吁和平,两朝皇族也有意交好,之前已是不知互相往送了多少公主与贵女过交界互为姻亲。
那一日,江期安与心腹侍从里应外合,偷偷混入联姻花轿与他的堂姐告别。
她的堂姐也出自江氏皇族,是国君亲弟的独女,玉叶金柯的骄女。
堂姐是天生的书卷闺秀,平日里最喜研读大家作品,对时局见解也深刻独到。
每闻宅外变局,心中思索到情深又常常提笔疾书,经她笔下流传出去的文章鞭辟入里,人人称道。
她本来可以入朝为官,成为国母身边的女官,为国事献策提计。
可即便是如此一位满腹珠玑,才识过人的女子,就因为生有一副好皮相,又刚好在西朝拥有着人人求之不得的好地位。
……便就此沦为了两国交好的国礼。
没有人询问过她的意见,没有人在意她的才略。
他们只看中女郎的身份地位,看中女郎的羞月容颜。
她的亲人垄断她的未来,让她成为友谊邦交桥梁的一部分,成为家中人与皇位人叫板的一份底气。
她成了一份诚意,一份阿父献给国君,西朝送给东朝的一份“诚意”。
————小剧场
柳越:救命,真的救命。
亲娘:没事越哥儿,秋哥看到的反正也是你的脸。
柳越:就是因为看到的是我的脸……就这么压他身上所以才救命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