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日渐昏聩,国境内百姓怨声四起。
四方多有起义。
…………
昔东朝七皇子江澜反叛功成,直率精兵夺取皇城。
…………
前朝国君江期安自缢寝殿。
——摘编自《黑白鹿记事》
泠安四年,白禄殿。
左右宫人都被屏退了个干净。
白鹿脚踏彩绘祥云高居殿顶,玉阶金壁高山浮雕巍峨宏伟,黑鹿绕柱姿态各异。
雕梁画栋技艺精湛,镀金饰物琳琅满目。
华美晶石雕琢出瑰丽细节纹路,椅背鹿角状晶打磨出两个分叉,角尖圆润,纹理略糙。
长毯自皇位直铺殿外,一人手撑半枯竹杖沿殿毯而来。
步履蹒跚着行至近前,他干脆扔了支物,由着无力腿脚直直跪下。
“……叶子,别来无恙。”
支头懒散斜靠,冕旒悬珠倾向一侧,新帝百无聊赖,华服加身——他觉得好厚重。
浮生一世,回首恍如隔梦。
“难为陛下记得。”
“草民今日斗胆而来,只为替先帝献来一物。”
先帝……
轻纱被风惊扰,佛动一如浪涌。
那人就那么隐在层层纱幔之后,久久不动。
作为起义最后的胜者,江澜坐享真正的权力之巅。
既然那人不动,那江澜便先踏出这步。
喝停众人,未来的新帝独身撩开飘扬纱海,寻着那人身影,视线不移。
江澜最后又看见了什么呢?
他看见了日日的梦魇,令他往后数年夜夜惊醒的罪魁祸首。
江期安留下一纸信笺,上书:
伏愿新帝莫累宫人。
放池鱼归海。
——还真是简短。
江期安,谁要抢掠伤害你的宫仆了?
做戏时曾与他紧紧相扣过的手如今僵直垂落,落败的往任国君安静合眼。
唇角,微提。
迎上一众手下或惊疑或迷茫的打量目光,江澜将人稳稳抱着走出殿门。
若不是这人已经僵硬冰冷……
江期安刚登基那会儿,日日忙到夜半时分。
按照江澜当时的说法——立志想在一夜之间完成一年的事务,多半是不想多给自己几天好活。
国君在过度劳累中撑不过睡意,常常就着椅子休息。
那时的江澜只能任劳任怨一手揽过膝弯,一手护着头颈,把累到熟睡过去的人往寝殿送。
宫人扈从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他现在还是这样抱着他。
但这次是出寝殿。
这次又该把人往哪送?
江澜不知道,但就是不想让他继续在里面。
…………
晶棺造了两口,江澜选择把前朝皇陵扩建。
反正早已归为一体,为何不能共用陵寝?
新任国君特意下了令,此事居然还不准许史官书写。
特别是——这两口棺椁,还有曾经的国君在里休憩。
江澜时常去督查两朝陵寝修建进度,所有布局细节与机关图要全部都经由他亲自裁定。
他将另一口晶棺留给了自己。
力排众议赐谥为“纯”,江澜把江期安葬在这里。
忙里抽闲时,江澜还会来这里看看,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躺在属于自己的这口晶棺里,划出约定好的图文,江澜静静偏头看着红线渐渐显形,最终没入身旁那口晶棺。
有时心里太空,陵寝太寂寥,自然也免不了沉沉睡去。
在棺材里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其实也死了。
…………
虹桥在旁,杨柳低垂。
临着湖畔,少年江澜将河灯轻放水面,又缓缓把它推远。
赶走侍卫,抛下扈从,现在只有两位殿下在共处。
江澜一直挺喜欢这些,闭目许愿也非常诚心诚意。
湖上河灯万千,燃烛跃舞。
身边这人一点儿都不合时宜,不放河灯也不许愿。
江澜挑眉,发现这人一直笑看着他,七殿下没好气道:“江期安,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
“你就没有什么遗憾要许愿弥补吗?”
少年太子摇头。
江澜还以为他摇头是表示没有,他确实没有遗憾。
江期安:“本来是有的……”
烟火升空,划破浓夜。
他二人并排蹲在湖边浅水处,一个放河灯,一个看另一个放河灯。
现在,看的那个伸手没入江澜后发,主动靠去拉近距离。
额头相触。
在江澜的放大视野里,江期安睫如羽扇,他轻轻吐息:“不过……”
缤纷烟火在夜空绽放,落星纷纷下滑没入极夜。
“现在没有了。”他听见江期安这样说。
他看见江期安也化为星火。
在晚风相送下四散飘零。
……
江澜坐起身,垂首,红线仍在。
沿着红线走到另一处晶棺,隔着透明流光的棺盖,对着永眠之人的额心处。
虚虚相贴。
江澜轻叹:“还知道回来看我啊……”
“期安。”
手中,是叶子领命调查六年才呈来的书页。
——解开了一切的反常。
……为什么不早些同我说?
江期安啊江期安……
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
江秋雨睁眼,直直对上柳越关切目光。
他自己的情绪起不了多大波澜,江澜倒是直接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才是“大喜大悲”。
柳越没有说什么,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
“我看见图纸了,师兄。”江秋雨勉强对着柳越挤出一笑,让他安心。
他自己的心跳……还是第一次这么混乱。
通感中的那一片幽静死水渐渐退潮,江秋雨维持理智告诉自己
——要分清楚记忆与现实。
大师兄又来捏他脸:“秋雨,你好好看着我。”
“师兄在这,师兄是真的存在于此刻。”
言罢拉过江秋雨腕子,领着人向林漠那边走去,手心的热度隔着皮肤烫热凉血。
江秋雨心下重复:
你是真实存在于此刻的。
就此,狂风终于不再执着于吹乱水流。
…………
雪原里,鹤云先一步清醒,余槿昔随后。
西帝走时安宁祥和,鹤云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但一转眼,他小恩人却是红着眸。
与夜裳悦的通感让她体会到了真正的人情冷暖,那些喜怒哀乐肆意流倾,余槿昔好像也真正成为这般骨血齐全的人。
哀恸,酸涩……还留有余韵。
她马上就要连这些也失去了。
或许是受到国母记忆影响太大,或许是真的单纯想抓住什么。
落雪墨发闯入近距离视野,温软轻轻拢着他。
懵懂之后,就是不知所措。
不知道手该往哪处放,不知道此情此景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最后,鹤云选择轻轻去拍余槿昔披着羽氅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一遍又一遍去重复。
雪飘进冰殿,点缀两人的发。
这或许便是——同淋雪。
————小剧场
亲娘:恭喜江澜老师与江期安老师!您二位也杀青啦!!下戏后有什么想去做的吗?!
江期安(对江澜):有想做的吗?
江澜:买点微醺看奥运?
江期安(点头):再买点儿阿澜喜欢吃的,明日一觉自然醒。
江澜(非常赞同):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