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惜美人，芳华驻盛年。
看遍潮起潮落，古海中也蹉跎游过了几百岁月。容颜虽永驻，心仍随岁老。
慈悲显威，就是她如今的示人面。
“清涟可是这场？”
端盏微抿杯沿，古醇回甘，茶水是好，柳眉仍旧微不可查地蹙起，迟来的尊主不露神色地又将茶盏放归原位。
身旁女郎水眸堆情，娇媚万分，她流转眼波，掩唇一声低笑，若无其事地把自己面前的茶盏推去。
“好姐姐，喝我这杯，那些个小流光翎羽特意换过的。”
指尖微曲着贴脸，掌心撑于颔下，女长老又勾着魅人尾音回道:“劳您还记挂着我座下弟子，不过可惜，清涟被排在了下一场。”
沉吟片刻，宫主又问:“这场可有值得一观的后生？”
一声打着飘儿的“哎呦”，女长老柔柔俯过来，娇嗔着:“这话您可别说，在场哪位平白开罪地起？”
长者的观赛高台处，花桌中赏景品茗观赛的都是些在上下修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的确不好开罪。
“不过，羽剑宗倒是有个孩子，您可以现在操控水镜去看看。”
女长老软软搭在宫主肩侧，无骨似的。
反正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比试吸引，她便觉得无后顾之忧，居然直接探手撩起宫主盈盈锁骨处的漂亮珠链。
“您会喜欢他的眼睛，这孩子的眼睛极其漂亮。娇不显魅，冷却有情。”
“就算是对比蕙娘，也无不及。”
这似乎是某种暗语，宫主挺直的肩背微微颤动，不过一瞬。
“是吗，那本尊可有些好奇，你口中那孩子，眼睛似本尊几分。”
说着，视觉连通水镜，悬浮在半空的画面不停跳动。
宫主轻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女长老笑着回答:“听说——叫‘江秋雨’，如今是羽剑宗玄泽座下关门弟子。”
名唤“秋雨”，拜入了玄泽门下。
宫主默默记着，与那张绝代脱尘的旧人颜放在了一处，藏匿在心尖儿。
水镜动态追踪，逐渐清晰的那张面目惊艳至极，直唤回了一百多年前的旧回忆。
水母灯笼排列在柱间，辉光朦胧，珊瑚添着五彩，光芒璀璨。
晶石打磨平整，铺成地基，大殿顶上嵌东珠，满殿珠光。银鱼成群游过水帘，蔚蓝环绕周身。
宝座流光溢彩，宫主端坐其上。
虚虚贴着椅上靠手的指微抖，她再次沉声问道:“兰蕙，你当真要去？你当真觉得非去不可？”
不解与质问，回荡在幽深曲折的古海之底。
“妖君身边的国师不老不死，来历不凡，兰蕙留意至今，敢与宫主断言——他与吾神玉的关系，必是千丝万缕。”
同样夹霜带雪的凤眸清明含光。
这女子就算是没有表情，也能生出万般风情。不过到底孤傲如天上白雪，圣洁不可侵。
兰蕙以雅慈神女的尊位面对宫主，不矜不伐，缓缓道来:“且他行迹可疑，为人更是……大有隐患。”
“兰蕙谨记职责，此去所愿——暂代吾神，肃清疑象。”
平日里只用受他人礼的雅慈神女此刻垂首作礼，给足了尊敬之意。
宫主心绪堆杂，望了兰蕙良久，最终疲惫闭目，以示默许。
如今，早已追悔莫及。
清冷高贵的凤眸混着桃花眼的绮丽多情。
水镜中这一双眼睛，占尽了凤眸与桃花眼的优势，已经达到轻易就能勾魂摄魄的地步。
思及此，宫主低声冷笑。
霄狸传承可不就是能靠眼摄魂吗？邪可引欲，正能清心，全看传承者随心运用。
邪可引欲，引欲……
痴缠兰蕙之际，谁能保证那位大名鼎鼎的妖君有没有动用过他的好传承！
往事上心，怒从心起。
女长老感觉出了这份不同寻常，搓玩珠链的指尖停住，她微微诧异:“您不喜欢这孩子？”
宫主摇头否认，至少在看见江秋雨时，她的心还是不可控制地软了一大片。
说到底，那些过往种种与这孩子有什么干系？他好歹还是兰蕙的亲生骨肉，是自己的……
宫主不能再想了。她心中清楚。
触指上眉尖，识海传音送密语。
【瑞雪覆妖那年，兰蕙的本命玉碎裂，只闻她的子嗣尚且存世，或可拼力一救。】
本命玉连接神魂，玉碎即魂灭，代表着人亡。
【可是蕙娘此前将消息封锁的太好，将孩子保护的太牢，本尊也无缘见得，如何能准确援救？】
宫主垂下眼睑。
【是本尊的过错，师妹，我以为就连这唯一的血脉也消陨归无，却不曾想……不知道他后来又受了多少苦楚。】
女长老的手离开珠链，坐直了身。
【好姐姐，你突然如此说，我都有些怕你要去玄泽长老那处讨要人了。】
眸光越过朵朵花桌，遥远的另一侧，相似有差的师徒二人似乎也在交谈着什么。
仙门秘闻不少，有些秘密轻易就能窥破，但就是无人言说。
女长老轻轻按过宫主脊背，算作安慰，识海里则述说想法。
【这孩子毕竟被羽剑宗养大，也早过了亲人的年纪，如今就算您想接回来，哪怕有血缘羁绊存在，他都不一定愿意。】
【再则，若江秋雨是个女孩儿也罢，接回幻月宫至少还能继续修行宫中心法，可他偏生是个儿郎！幻月宫并不适合他。】
【至少目前来看，最适合他的归宿无疑就是羽剑宗。】
宫主也对着遥远的师徒二人投去视线。
师尊温润，师兄谦和。再看看水镜里那孩子如今这般模样，只怕的确是自小就受尽照顾。
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该去认他吗？】
古海生波，宫主难得有些忐忑。
【我的好师姐，您现在与其让自己一直忧虑这些，不如好好观赛，看看他成长的如何。】
正传着音，一条拇指大的半透明小鱼不知道从哪游了过来，声波拼凑出独特语言。
宫主与女长老齐齐一怔。气氛骤冷。
“孽畜，今日终于是现身了！”女长老娇颜生怒，将那条小鱼捧上手心，叮嘱着，“清涟，你带上几名弟子亲自去拿他，务必夺回你七师妹的鲛身，送归东域之海！”
五指紧陷衣摆，女长老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敢动我幻月宫的人，我要他插翅难飞！”
宫主也正色道:“我再唤上两个座下弟子同去。”
女长老也不推辞:“那便有劳宫主。”
小鱼被重新放回水中，甩甩鱼尾，跃出一个半圆的弧，极速游远。
再抬眼去看半空水镜，凤凰二祥瑞栖于梧桐。
青绿色树皮极其平滑，裂片三角的叶片顶端渐尖，基部心形，正反无毛。整株梧桐木高大参天，枝繁叶茂。
有鸟雀被凤凰啼鸣吸引而来，百鸟环绕神木，皆朝凤凰而舞。明光下，各色羽毛流彩。
鸟雀声声鸣，跟随凤凰共欢啼，抑扬顿挫韵流畅，悦耳和谐律天然。
旋律浮动光痕，生出阶梯。
生有红翎彩羽的头颅转动，灿金的眼瞳清晰倒映着后背皮毛簇拥的人影。
长颈弯出优美弧度，巨大的凤凰喙轻轻啄着人影前的皮毛，饱满光滑的上部推了推陷在皮毛中的人，凤与凰先后转着灿金的瞳仁去看流动光痕。
能够容纳凤凰停留的梧桐巨灵木独占高岗，离地数百丈。
浮空光痕绕着灵木迤逦而下——原来这是特意为他们准备出的下树光梯。
林泽依乖乖不动，长兄在时，面对这些事情都一定会先拦住他们。
长兄他自己总要先去试过，确认没问题才肯放行。
陆止与君子言面面相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林泽枫不担心自家三妹会冲动，他先示意江秋雨别动，果然首先起身，在凤瞳留下恭敬作礼的清影，迈脚踩上光痕。
亮光波光似的晃荡，明明颜色浅淡，长靴完全上去，居然步步能够踩实，被光痕稳稳托举。
行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