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掀被子的手被人轻轻按住,溪泉淌过耳畔:
“别闹了。”
迷糊中柳越好像辨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也记得这人有着一身冷冽气息。
身上太过燥热难熬,他便没有多想,闭目中直接展开了双臂,将床侧俯身为他盖被子的人捞了下来。
清冽,干净,凉的适宜,还带着浅淡安神的异香。
将头埋入那人微湿的脖颈发间,放任自己贪恋着异香的安神,骨血的清凉。
耳边一声轻叹,有些苦恼:
“你今夜还让不让我回去了?”
埋在颈间的头摇了摇,蹭开了衣襟,蹭过了漂亮精致的锁骨。
“那你往里去些,我睡外面。”
不情不愿的放下揽着脖颈的手,柳越熟练地翻身往床榻里一滚,等到身边一沉,他便自如靠了过来。
这次入睡就舒服多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明鸟啼,他一夜如隔世,坐起身时还懵懂着,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抬手看看腕间多出来的一圈红绳,垂首入眼的便是自家师弟的安静睡颜。
他发了会儿呆,努力回忆着昨日回首徒别居时的片段,但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的确是与师弟把话说开了。
睡在柳越身侧的人往他这边挪了挪,从温暖的被窝里抽出手环住他的腰。
江秋雨闭着眼在他腰间蹭了蹭,随后才懒洋洋笑着问他:
“师兄早上好,今日怎么早醒了?”
他们二人的晨起生物钟是一致的,柳越早起了至少两刻钟。
自家孩子对外界的动静很敏感,柳越心中猜测,他应该是被自己起身的动作给惊醒了。
想完轻轻捏了捏环在自己腰间骨节分明的手,柳越轻声提议道:
“那你再继续休息会儿?”
紧贴在柳越腰侧的人嗯了一声,果然又静了下来,没动静了。
身边的人要继续休息,柳越还处在宿醉刚醒的茫然时期,也一动不动静了许久。
听说头夜喝太多酒的人第二日醒来可能会头痛、恶心、口干舌燥、疲惫万分、注意力不集中、胃部不适……
但林漠请的酒都是用修真界里灵果灵花酿的香醇美酒,与凡间普通的酒水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况且修仙子弟的身体素质本来也较凡人不同。
除了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与注意力难集中要发呆之外,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视野里自己的双手静静垂放在锦被上,寝衣袖摆虚掩的右手手腕间被系上一根打着玉米结、金刚结、蛇结,加了缠绕与四股编织的手法,最终由璎珞结调节大小,可自如缩放的红绳。
这绳结款式极像柳越当年除夕夜给江秋雨系的那根。
再转动手腕细瞧,一颗湛蓝色的珠子里分散着开出淡金色、玉白色的朵朵小花,被红绳穿过后还添了一道如血的线。
这么看款式就更像了。
环在腰间的臂弯似乎微微收紧了些。
这时柳越才迟钝的反应过来,那根红绳江秋雨戴了将近八年,此刻就在自家孩子腕间。
然后他缓慢垂首,轻巧地撩开江秋雨的袖子,把自己的右手放过去比对红绳。
何止是像啊!除了珠子不一样,其他的都一模一样!哪个地方用的什么结都一点没差。
给腕间系红绳对柳越来说一直都有着一种特殊寓意。
是祝愿,是守护,也是羁绊……
他曾经有过一根戴了十多年的红绳,断在了百花请缨后,自此之后,他的腕间便再没有出现过任何饰品。
红绳牵扯着缘线羁绊,现在又出现在他手腕间。
“你是不喜欢,还是不想要?”腰间的声音闷闷的。
然后柳越便注意到江秋雨又挪近了些,把他抱得也更紧了。
“师兄怎么会不喜欢秋雨送的东西?我只是有些意外……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系红绳了?”
他不是不喜欢,更不是不想要。
江秋雨侧过脸,睁开漆黑睫羽,仰面对着柳越,又晃荡起一池春水桃花:
“因为秋雨也想祝愿师兄,愿你安乐,盼你恣意随心。”
你七年前就是如此说的——红绳是一种祝愿。
“‘是我想祝愿你和乐安宁,是我想祝愿你身体康健。’秋雨十一岁那年的除夕夜,你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七年前的山下除夕,白雪纷纷,锣鼓喧天,如今忆来,若梦一场。
柳越失笑:“难为秋雨记这么久。”
江秋雨也笑,他认真道:
“凡是师兄说过的话,秋雨都记得清楚。”
就因为记得清楚,闲时字字推敲,才敢确定——你确实是真心待我,尽心护我。
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没有企图,也从未虚情假意,捧的是真情,给的是全心。
“师兄要不躺回来,你昨夜就一直没怎么休息好,正好今日没课也没比试,我们再睡会儿。”
柳越新奇道:“秋雨居然也会赖床不起?”
“今日不想早起。”江秋雨垂眼嘟囔着。
难得自家孩子居然还有睡回笼觉的雅兴,柳越也不想煞风景,依言又躺了回去。
他家师弟又带着一身清清凉凉靠过来,柳越习以为常,在安神香里睡意渐浓。
同一时间,羽剑宗永安殿。
两名腰悬事务堂翎羽挂饰的弟子分别抱来一大堆卷宗,整齐堆放在大殿内一张水色长桌上。
随即,两名弟子一名按照金银丝镶嵌分卷排列卷宗,另一名上前作礼,恭恭敬敬道:
“弟子见过掌门、莲渡长老、绝尘长老,这些是德淑神女这五日亲自带领弟子们整理的四方消息,烦请诸位长老过目。”
羽剑宗消息网遍布上下修界,出师离宗的弟子去往五湖四海,在若熙的提议与联络之下,这些人现在皆是流动暗桩。
绝尘浓眉星眸,生得正气浩然,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开口却是五六十多岁的老者嗓音,他正欣慰叹着:
“女娃娃那会子也就十岁才刚出头,偏要毅然揽下广闻堂事务,老夫还道她小小年纪爱逞强。”
“没想到数年一逝,偌大消息网络,海量四方讯息……居然还真被这娃娃打理得更甚从前。”
整理卷宗的弟子分好类别,挑拿出几卷金丝刻重山的抱在怀中,小跑着送来了三位尊长面前。
掌门示意着让他别一直抱着,放在檀木桌案上。一旁的莲渡长老在弟子来时就接过一卷,展了开来。
“若熙自小就接触鸢灵,本也是个上进心强的性子,再说,接手的这些年也吃过不少苦,你我都看在眼里。”女子柔声道。
“现在只求再多得些消息,将未来的危害降到最小。”
红白子,这哑谜的范围太广了。
掌门踱步到桌案旁,将站在远处的弟子招呼过来与桌案边的弟子并排站在一处。
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手执卷宗看得仔细的两位长老,掌门这才压低声音悄声问这两名弟子:
“德淑神女这些时日是否仍像往日一般日夜留在屋舍操心四方讯息?你们劝她没有?”
一名弟子嘿嘿一笑,又转瞬正经,拍着胸脯道:
“掌门您就放心吧!若熙神女现在出门次数多了,听说最近还结交了月下涧的主家三娘子!”
另一名弟子拿胳膊肘戳了戳身边人,面对掌门时暗笑着补充道:
“您是知道的,咱们就没一次劝动过。”
“但若熙神女新近又训练出了一批弟子,加上我们训出的小弟子,已经足够来帮神女分忧,决计不会让她再同往日一般劳累!”
掌门暗暗松口气,温言道:
“你们也要注意劳逸。”
两名弟子也小声回道:“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