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每到周末,不到上午十点,任老师是绝对不会从床上爬起来的。就算提前醒来,她也会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面不肯动弹。毕竟,梦境之中虽然同样有着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但总归还是有些许希望与快乐的。而一旦睁开双眼面对现实,尤其是近些年来的这种生活,却是五味俱全只缺甘了。
可今天却是例外。
老赵离开之后,她不仅毫无半点睡意,甚至就连上床睡觉的念头都没有,只是顺势抱紧双臂,蜷曲着身子,倒在了客厅沙发的一角,呆呆地看着窗外。
大约一个月之前,任老师接到了儿子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儿子向母亲讲述了自己工作的具体状况。严格来说,他所在的地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县城,而是距离县城足足还有二十公里的一个站点,而且,三班倒那种。
“妈,这里比爷爷老家还偏僻。”屈老爷子是c市农村人,六十年代从农村招工进城的,老家在c市最偏远的乡下。后来转干,一发不可收拾,退休前是c市最位高权重的那几个人之一。
“要不,我干脆辞职算了,再另外寻找合适的机会。实在不行的话,去送外卖也行。”儿子的语气略显无奈。
对于那些刚刚踏出校园、步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而言,他们面临着众多的工作选择与机遇。然而,这一切往往取决于个人的心气高低和各自的背景,生在罗马和奔向罗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为了活着和活的更好本身就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毕竟,人生的目标与难得的机遇通常是成正比的。
不过,任老师的儿子却是例外中的例外。对他而言,通向罗马的大门关闭的着实不少,无论是参军还是报考公务员,只能是想想。其实早在大一的时候,他已经顺利地通过了体检,但令人遗憾的是,最终卡在了政审这一关卡上。曾经,他也萌生过自主创业的念头,奈何没有基础,屈兵虽因贪污受贿而锒铛入狱,可与任老师母子二人并无丝毫牵连——那些来源不明的钱财物品统统落入了“小三”的囊中,这也是屈兵的聪明之处,正常收入养家,不正常收入养小三家。
但是,日子总归还要继续下去,于是乎,经过反番盘算后,选择了进企业工作。靠别人的平台挣钱和自己创造平台挣钱是两回事。
“孩子,我们再经不起折腾。”任老师说。幸运的是孩子顺利通过了央企的筛选。
但还是有想不到的地方。同样是实习,在机关和去基层的都有,偏偏是他去了基层而认识的另一个去了机关,这另一个就是经常说“我爸是李刚”的那类人。
不能怪孩子想多了。在当今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当中,人际关系几乎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而且,一个人的交往范围以及所拥有人脉资源的层次高低,都会对其社交结果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人情无处不在,而人脉依附人情。
这又是任老师的弱点。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参加工作之后,她始终处于一种被保护的状态之下——上学时有父母无微不至地关怀呵护,工作以后又有公公丈夫无所不能地照顾,干什么去那里从来不是她操心的事。这样的环境虽然让她感受到了别人没有的安逸,但同时也使她缺乏足够的和年龄相吻合的底层生活交际经验。
屈兵出事后,尽管任老师选择了近乎隐居般的生活,试图远离尘嚣与是非。但屈兵的落马和她出众的容貌,仍然成为了众多人口中的热门话题。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令人仰望的存在,如今却仿佛从云端跌落至凡尘,这一戏剧性的转变让人无时不刻津津乐道,议论纷纷。
当那遥不可及骤然间变得可以肆意俯视之时,毫无顾忌的议论或许正如卸下了下水管道的某个关键接口一般,原本被紧紧封闭住的种种情绪、猜测乃至恶意,都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但所有的这一切,不过是表达着同一个情绪:你也有今天。
于是,本来就脆弱的人脉就不存在了。
……
马大夫是任老师为数不多仍保持往来并且可以倾诉内心烦恼的人之一。就在与儿子结束通话之后,任老师将儿子情况告诉给了马大夫。马大夫便向任老师推荐了杨国庆:“这可是 c 市赫赫有名的’路路通’。”而杨国庆又热情地把老赵介绍给了任老师。
这人世间的事情往往都是希望与失望如影随形,相互交织在一起。一筹莫展的时候,总有一丝微弱的曙光又会突然出现,带来新的希望。
其实,最初的时候,任老师对于求老赵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身处其位且拥有一定能力的人,她并非没有尝试去接触过。然而,表面上的一本正经和暗地里的种种暗示乃至直白要求却是惊人的相似。因此,当杨国庆表示愿意帮助她去请求老赵帮忙时,任老师毫不犹豫地主动提及了送礼之事。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现实考虑,另一方面则是一种隐晦的暗示:这已经是她所能接受的底线了——谁让杨国庆和马大夫当着她的面表现得如此亲昵,甚至杨国庆还不时用那种充满暧昧意味的目光看她呢?
然而,和老赵的初次见面,任老师却改变了这个认知。事实上,知道老赵的情况后,第一时间,她就让儿子核实:老赵确实曾在 q 在公司任过职,且风评不错。于是,她才爽快地通过杨国庆向老赵发出了共进晚餐的邀约。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多年的教师经历,任老师相信在识人上她还是眼光独到的。
但还是让任老师感到意外。整个饭局,老赵始终表现得随和淡定,话语甚少,和故作深沉的杨国庆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哪怕只是偶尔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任老师,那宛如一泓深潭般波澜不惊的神色亦是清澈干净,毫无半点杂念。一同品茶聊天时,老赵依然保持着这份祥和。
再后来,任老师竟然无意间瞥见了独自坐在绿化带旁长条椅上的老赵。略微有些佝偻的身躯在这片空旷寂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落寞孤单,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夜色渐浓,寒风凛冽,映照出老赵那道茕茕孑立的孤独背影。此情此景,让任老师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信任和柔软。
最终促使她将醉酒的老赵带回家中的,自然是老赵醉酒如泥不省人事,而她也不想一个老人在醉酒后有个万一。当然,心底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冥冥之中,她觉得老赵是她能够抓住的那根稻草。
而回到家的老赵,一面接受着老周的盘问,一面却在苦苦思索,自己的手机到底丢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