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没打过仗,不知道。战场上,真打急了眼,刀剑枪棍全找不见,捞半块砖头都能顶一阵儿呢,更别说这个——别看它小巧,可是个好东西,利器。”
然而,忙忙叨叨说了半天,一抬头,多情的女孩子还是苦着一张脸。
苏唳雪轻轻叹了口气:“殿下,我是军人,生死不由自己。但尊严是我的底线,死也不会妥协,这么说,您能理解了吗?”
南宫离含糊地哼了一声,没说能,也没说不能。而后,从箭柜上轻盈盈地跳下来,挽起那个墨色的人:“走,回家。”
“啧,有事说事,这是军营。”
黑衣黑甲的人轻轻按下那双纤纤的手,以一种别人不会误解、她也能接受的方式。
“就这事——回家,不然我咬你!”
小公主眼神极其笃定。
“不行,”她摇了摇头,“那些杀手是冲我来的,臣不能把祸水引到您和绒小姐身上。”
冰雪聪明的女孩子眨眨眼:“难道杀你的和杀我的不是一路人吗?否则,将军又何必把暗卫铺满整个将军府呢?——既然暗卫可靠,那将军就跟我一起享受这份可靠。”
要对付定北军,不一定非得死磕刺杀主帅这条路。
若是大熠公主死在凉州城,苏家一定会被问责,统帅之位也得换人。这么一动荡,敌人一样可以趁虚而入。
“将军,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呢。”
小公主笑嘻嘻道。
整肃的人皱皱眉,似乎嫌弃:“啧,你才是蚂蚱。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暗卫全放给你我都不放心。”
“哈哈哈哈哈哈!”
从军营回来一路上,苏唳雪一直在盘算一件事——
南宫离说得没错,无论哪一路人马,杀她和杀自己都能达到目的。
所以,小公主不能再待在凉州城了,保险起见,最好马上回选侯城去。
“殿下,杀你的和杀我的,终究还是杀我的人多一些。不然您……”
快到家时,刚要开口,却见张婶急匆匆迎上来——“殿下,将军,绒小姐不见了!”
“什么?!”
府里上上下下找了一大圈,不见人影。
苏唳雪沉吟:“那丫头心思巧,想必是见殿下去找我,便赌气跑了。”
“她都多大了?还玩熊孩子离家出走那一套?!”
看着屋里乱糟糟一大摊子家伙什儿,南宫离气得胃里直抽抽。
“殿下,别急,您想一想经常带她去哪些地方?”
南宫离铺开宣纸,急忙列了个单子。
黑衣黑甲的人看着那单子,深受震撼:“市井小吃,戏台茶社……凉州城吃喝玩乐的地方一个都没落下,好些地儿我都没去过!殿下,有您这么带孩子的么?!”
“我错了,我错了,你能不能找到人,再批评我?”
苏唳雪走到庭院里,向远处屋檐招了招手。
一个矫捷的身影闪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来到她面前:“将军。”
“哇,好俊的身手!”南宫离瞧着,忍不住赞叹。
苏家暗卫是几代人经营培养出来的,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以一当百。
苏唳雪将单子递给他:“含章,叫弟兄们分头去找,一个时辰后向我报告。”
“是。”含章接了单子刚要走,又回过头,请示道,“将军,老夫人那边的也动吗?”
黑衣黑甲的人沉吟片刻,道:“动,所有人都出去找。”
“那府里……”
“放心,我不是在呢么?去吧。”她笑了一下,冲含章点点头。
然而,日落时分,所有人陆续赶回来。名单上的地方都找遍了,一无所获。
南宫离急得几乎掉下泪来。
“殿下,别着急,还没到着急的时候。”
从头到尾,苏唳雪一直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此刻,睁眼瞥了她一下。
“暗卫说,她没回文昌侯府,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索要赎金的帖子送来,八成也不是被劫走了。找到现在还没个头绪,要么是我们方向有误,那就需要殿下安静下来,再仔细想想有何疏漏;要么就是已经掉下哪个山沟沟死翘翘了,那更是急也没用了。”
南宫离拍案而起:“你是不着急!她又不是你妹妹!”
虽然这番分析有理有据,可现在她哪儿听得了这话?!
“——哈!对,我忘了,你连自己亲妹妹都能杀,又怎么会在意别人家妹妹死活?!”
“……”
黑衣黑甲的人皱皱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李嬷嬷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劝:“殿下,过了……”
“过什么过?!他就是个王八蛋!杀人凶手!”
小公主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其实,暗卫是每个世家大族袖子里最后的倚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动。可为了找南宫绒,这个人不惜调动了苏家所有暗卫,连老夫人那边的都不例外,她不是不领情。
可一个将帅不近人情的平静太冷漠了,叫人心寒。
“如果小雪姐姐在,绝不会是这个样子!她一定会把绒绒照顾得好好的。人丢了,她一定比我还着急!不像你,什么感觉都没有!你把她还给我!”
“殿下,冷静点儿。再想想,她还可能去哪?”
毕竟大她整整一轮,苏唳雪实在没法跟她较真儿。
她也没法跟她解释,自己闭着眼并非置之不理,而是一路颠簸,导致她腰间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她们是不一样的人,许多事,都不必要让她知道。
“能去哪儿?她还能去哪儿?我不知道啊!”
南宫离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毫无头绪。
日头渐渐西斜,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一个小女孩在外面就太危险了。
“算了,我自己去找!”
“哎!呃……”
苏唳雪腾地站起来,想去拽人,猝不及防一下牵扯到伤口,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将军!”
张婶吓了一大跳。
李嬷嬷也吓了一大跳。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她们可爱的小公主,很聪明,也很漂亮,可就是太任性,什么话伤人捡什么说,一张嘴只踩油门不刹车,敌我不分,狂轰滥炸。
这谁受得了呢?
南宫离回过头,眼睁睁看着那不会吵架的家伙紧紧抿着失色的唇,脸庞肉眼可见变得苍白,赶忙把人扶回座位,再不敢乱跑:
“你、你不舒服?!你不舒服干嘛不吭声?还陪我一直在这儿耗着?!”
“因为你在着急啊。”苏唳雪沉下一口气,苦笑,“你从小就这性子,一急就发脾气,谁都搂不住。我不陪着,天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
“哎呀,我不是小孩子!”
南宫离无语。
她是急,可这又不是上战场,多一个人陪她急又有什么用呢?
苏唳雪想了想,道:“殿下,您再想想,除了你们去过的地方,还有没有跟她提过,但没去成的地方?”
“这种……”南宫离歪着脑袋思量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有!有个地方!”
“哪儿?”
“月牙行宫。”
月牙行宫是当年专为先皇后驾临所建的行宫,之所以得名,是因行宫内有一处温泉眼,名为月牙泉。
受惠于神奇的地热,行宫内不似十年九霜的凉州城,四季温暖如春,草木繁茂,很美。
那个地方,她常跟小丫头提及,但因为太远了且常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从没去过。
“将军,那地方属于皇家禁地,暗卫能进吗?”含章问。
苏唳雪翻身上马:“走。”
暗卫没有进不去的地方,就连大内皇宫也不例外。可这种事不能公开干。
若是等报备后再进去,时间上就太拖了。
但身为定北军统帅,她在场还说得过去。
南宫离拽着缰绳不放她走:“伤这么重还赶路,你不要命了?”
黑衣黑甲的人俯下身,道:“殿下,不管您信不信,臣宁可不要命,也不愿意看到令妹出事。”
“那你带我一起去——你去不合礼数,可我在就不算逾矩——女儿去故园祭拜母亲,任谁也说不了什么。”
“好。”苏唳雪略一颔首,伸手将人拉上马,搁到自己身前,“殿下,事急从权,骑马会快一些。”
“唔……全凭将军做主。”小公主勉强笑了一下,手紧紧抓着鞍子,缩着肩膀,显然有些怕。
她从小就这样,平时咋咋呼呼上天入地,一怕就乖巧,缩到人怀里活像一只软萌的猫咪。
黑衣黑甲的人心头一软,便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阿离别怕,有我在,摔不着你。”
骤然间,一丝欣悦与惊诧同时划过那双多情的眸子:“你叫我什么?!”
然而,整肃的人却不再吭声,只剩马蹄踏踏击碎寒夜。
南宫绒唱着歌儿在行宫里四处逛悠了一大圈,走累了,便找了处靠近温泉眼的草丛躺下,听着潺潺流水声,望着浩瀚静谧的夜空,进入了梦乡。
“南宫绒,你胆儿肥了!一声招呼不打,谁也不通知,自己跑这儿来干什么?喂狼么?!”
突然一声暴喝,吓得草丛里小蛐蛐都呆死过去。
小丫头腾地坐起身,心扑通扑通狂跳。
阿姐纤纤的身影带着气势汹汹的架势,骤然逼到眼前。
“阿姐讨厌,又要找人来管我!”
她也恼了,气急败坏地以手拍着又松软又厚实的青草地,撒起娇来。
一股莫名的邪火从南宫离肚脐眼儿直窜到嗓子眼儿:“我管你管错了吗?!说走就走,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你担惊受怕?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阿姐?耍性子耍到本公主头上了?!”
这地方,多偏啊……
天都黑了。
“我没有!”
小丫头想,她只是出来散散心,怎么就成了耍性子?
可阿姐总是这样,从来都不听她解释,尤其骂人的时候。
“起来,跟我回去。一天天的净整这死出!”
“我不!”
小丫头炸了毛,扭着身子挣开南宫离的手。
苏唳雪蹲下来,道:“小绒,你阿姐不是不让你玩儿,可天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出点事怎么办?”
“我能保护自己!”
“呵!”
南宫离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那你怎么样才肯回去呢?”苏唳雪又问。
“阿姐早上不打我,我就回去。”
苏唳雪转过头,示意南宫离表态。
公主殿下嗔道:“俗话讲,早起三光,晚起三慌。想让我不打你,有本事早点儿起啊!”
“早点起,就不打我了吗?”
小丫头觑着气呼呼的小堂姐,怯生生地问。
“殿下,您从来没告诉过她,为什么打她么?!”苏唳雪愕然。
“守时是根本,她该知道哇。”
“她这么小,殿下不说,她上哪儿知道去?”
苏唳雪简直服了。
摊上这么个草率的姐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小绒,天晚了,咱们先回家。明天早点起,我叫张婶给你编漂亮的小辫子,好不好?”
苏唳雪乖哄道。
“嗯……”
小丫头瘪瘪嘴,嗫嚅。
“那要是……”
南宫离还想说什么,却看那黑衣黑甲的人忽地变了脸色——
连翘丛有动静,不是风吹的缘故。
“趴下!”
眼前人眉目一凛,压着她后脖颈子把人胡撸到地上。
“呀!”
南宫离趔趄着一屁股坐到草堆上。
三枚箭裂风而来。
长剑出鞘,挡下了不怀好意的挑衅。
“找掩护,躲起来!”
“哪有掩护啊?”
这大晚上的,伸手不见五指,南宫离根本看不清该往哪儿躲。
犹豫间,四周围响起冷嗖嗖的箭声,噼里啪啦射得人心里直发慌。
南宫离头也抬不起来,方向都看不清,只觉得整个行宫满满当当全是箭鸣,吵得她耳膜都快炸了。
“进去!”
苏唳雪瞅准一个空档,一搭手,薅着衣领子把乱七八糟的小姑娘,拎兔子一样扔到一棵大松树后头,同时抱着南宫绒一个滚身,闪到另一侧。
“含章,保护殿下!”苏唳雪沉声,口令简短而明确。
“呜哇!阿姐——绒绒怕!”
危险而陌生的环境,熟悉的人又不在身边,小丫头哭得凄凉至极,连嗓子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