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有什么用?你把娘亲还给我!”
沈岈扭过头,咬着牙噘着嘴,恨恨地瞪了苏唳雪一眼,泪汪汪的目光里满是怨念。
放眼天下,谁敢在大庭广众这么对待定北军统帅?可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一声怨怼,将幼小的伤怀、失望、委屈……通通都流露了出来。
听上去都是往事,说起来都是童言。可就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似不打紧的东西最堵心肠,最耗精神。
“孩子,孩子……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长大,你是你爹娘的宝贝啊。”
苏唳雪身形微微晃了晃,似乎有些坚持不住了,南宫离赶忙伸出手揽住她腰,将人牢牢圈住,担心得连连摇头,却又不敢在这时候阻她,只得声声恳求:“好将军,求求你,你身子不好,别这么动情……我不忍心。”
她的爱人本就是个心肠软的人,可因为背着定北军的担子,便生生压抑了本性,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杀伐决断。她喜欢平凡简单、花前月下的日子,却接过了定国安邦的职责,也担起了明里暗里无数贪图的目光。
她们都把自己压榨到了一种苛刻的地步。
人非草木,活一世,情与义都难舍。若不是为了这些非亲非故的人,她早就带唳雪远走高飞了,又怎会在这里为难?可也正因有了这些为难,生命才会如此鲜活、无可比拟。否则即便长命百岁,又有何意趣?
风云变幻无算,可她喜欢的人还是从前的样子,纯粹,仁义,孤身一人,一往无前。
长久荒弃的陋室,不可避免地闲尘遍地、凌乱不堪,可这些仿佛都不在那个人眼里。赫赫定北军中殿堂级的人物,就这样趴在地上,一直劝,一直劝……劝了好久,直到太阳落山,月明星稀,直到气温慢慢降到了令人打寒战的程度,依旧声声私语,温柔如水。
每个字都那么地痛。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没有人走,也没有人出声。面对这样的场景,没有人觉得身处尘埃有何狼狈,也没有谁在遍地繁芜中失却耐心。
“那你能现在带我去坟地吗?”终于,沈岈道。
“好。”
苏唳雪立刻应道。
小娃娃这才一点一点地从案几下被哄了出来。
大家连忙纷纷上前帮忙挪开杂物,接他们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呢,我在呢……岈儿,伤着没?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却见孩子神情仍是惴惴,将脸埋在苏唳雪怀中,一声不吭,手指死死抠着她的衣甲,拽也拽不开。苏唳雪拉了拉,没拉动,便不挣了,半跪下来将人拦腰抱起,微微偏头,对旁人歉疚地解释:“吓着了,吓着了……大家不必担心。”
说罢便要出门。
“哎,你去哪儿?”
南宫离将人拽住。
“去墓地。”苏唳雪道。
“将军不可!”
“是啊,那儿离罗刹鬼军太近了。”
……
身后传来众人焦急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千羽上前道:“将军,沈小公子如今混沌懵懂,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转脸就忘了,您又何必如此较真儿?他记不住人,对您也并无长情。”
“他不记得,我记得。”墨色的人面无表情道。
“属下不同意!”林千羽坚持道。
众人也跟着道:“我们也不同意!”
“我……我也不同意……”身后,传来沈岳的表态。
苏唳雪微微蹙眉,转过身,怜爱地摸摸少年郎的头:“岳儿,你本该是最怨怪我的人。”
“将军,您有伤在身,不该为了一句童言冒这个险。此去万一敌人有埋伏,您遭遇不测,定北军怎么办?”林千羽焦急地劝道。
军中吃住操练、上阵下马都在一起,感情不似旁人。更何况,将军是个实在人,待他就像亲哥哥一样。
都是铁石心,都曾纵疆场,都不肯低头。将军骨子里天生有多少倔强,今日之事就有多难善了。
他知道自己份量不够,劝不动固执的人,可还是得劝呐。
“千羽,我已经不是定北军统帅了。不受军部辖制,你们管不得我。”黑衣黑甲的人垂眸,不露声色道。
军令不可撼,却管不了亡命徒。苏家的将军,尽是疯子,她又何尝会是个例外?否则,又如何做了三十万人的统领。
“行了,不过是去祭拜一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突然,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
南宫离握了握苏唳雪的手,轻轻点头。
公主不仅人长得美丽,性情也侠义。她明白这不要命的家伙在想什么——即便敌人放回沈岈、埋伏荒冢就是为了瓮中捉鳖,也必须去一趟。若视若无睹,恐怕寒的就不光是沈家两兄弟的心了,也于士气有损。
去比不去好,早去比晚去好。
“哎呀,好久没去饮马场逛大集了。将军,我陪你们去。上完坟,咱们顺便去看看婉将军,好不好?”女孩子巧笑嫣然,没心没肺。
挺拔的人便又回头望她,也不管满目人众,用下颌轻轻蹭着南宫离的发,将一个浅浅的吻印在她额上,把人搂得更紧了些,神情里似带着这万丈红尘里独独的一份宠爱。
这是她喜欢的女孩子,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