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你过来。”
记忆中年迈的师尊躺在病床,他迈着小步恭敬地到了床旁,聆听就要寿终正寝的师尊最后的教诲。
“志远虽小门,却不会成为束缚你的枷锁。”师尊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诡异的红,他爬起身,瘦小的身子便是裹着衣也显得骨质。
他伸出手在床下摸索,不一会儿拿出一本薄薄的小本,托在双手间。
“我们啊,全宗上下就这一本秘术,名《向死》。”师尊板正脸,“用了这秘术,你的一身灵气将瞬息逆转,不可复原,若无决心,切不可用。”
“谨记,孤身向道,无怨赴死。”
力量在身躯中澎湃,百年前的记忆如同潮水涌入,眼角不知何时模糊。
“真不像话啊,几百岁的人了还因往事泪目。”黄意喃喃,他嘴角流出微笑,“我或许明白了,师尊,这便是向死之意。”
高举起十字剑,死灵的紫炎跃动,“你,足以倾听我名,我乃……元喹,三十六将之一。”
黄意作出起手式,笑道:“志远门,黄意。”
说罢,他身形消散,空中如划过惊雷,只听“轰”一声,元喹身形猛退,那暗紫盔甲正中处寸寸碎裂,潜藏其中的黑骨外露。
元喹不管不顾,十字巨剑握在右手,似与他合二为一,浓郁死气凝聚,半空一道巨剑虚影飘忽,霎时斩落,他体表的根根黑金骨刺脱落,似暗器般相随。
黄意双手交错,两手按住飞来的两根骨刺,掌中瞬起乾坤,金芒四溢,骨刺倒飞迎上后续数根,破碎爆裂,随后他一跃而起,迎面便是那煌煌一剑,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其威势的强大,若他选择退避,或许仅这一剑,这城便有一半化作灰烬。
他口吐浊气,死气覆盖的天空中亮起一轮明月,倒映青山。
攀山!
那明月从山脚而起,伴着朗朗清辉而上,就在此时,黄意推出的一掌如月攀山,直抵巨剑,他笑了笑,眼前有洞府,洞府中一盏心灯静待,却再等不到主人家点起的一刻。
终是月攀上山,光辉洒人间。
山间起长城,那金龙越高山,跨草原,穿荒漠,站在龙头的男子风度翩翩,芝兰玉树,他一改起手,那弯明月忽的熄灭,火红的太阳从顶上缓缓向西落。
他手蕴红日,龙头俯冲,元喹握剑跃起,那十字剑上森森剑气,似要杀龙抽筋,剑锋饮血。
剑气撕开男子的衣襟,一道道剑痕血流如注,他未曾防守,仅是高举着右手,托着那轮红日,猛地向下砸去。
红日洞穿那十字巨剑,将元喹砸向地面。
与此同时,血染青天,黄意捂着断去的左臂处大笑出声,他的脸庞是一坨坨的黑青血污,流动着在他皮肤下挪动。
一炷香时间将至,《向死》能将人拔高一个大境界,代价便是生命如烛火,炷香时间便会散的无影无踪。
“元喹!”
将要熄灭的烛火在空中高呼,足下的金龙浑身血迹,却不畏生死,起一声龙吟,尽是豪情!
狂风乍起,城中的幸存者都看向那人,他咳出血,一脸血污,却笑得那般自在,他的拳头血迹模糊,却再一次握起。
“可敢接这一拳!”
他的语气平淡,身处生死大恐怖,一瞬便是机缘,更别论他处了一炷香,那拳心似乎空无一物,但落在元喹眼中,却是生与死的边界。
这一拳,便叫赴死好了。
那跃下龙头的修士,心里暗暗想着。
元喹爬起身,将中心被融出一个大洞的十字剑立在身前,他站稳身,身上的暗紫盔甲碎裂在地,一身黑骨在地面如墨般深沉,他嘴巴开合着,似乎在说着死灵族独特的古文字,碎裂盔甲中飘起那些个金色的诡异符文。
那符文相互勾连,进入元喹眼眶中不断跳跃的紫炎中,瞬间街道被改变,半空彻底被浓黑覆盖,两侧跃动起旺盛的火焰,街市变成炼狱般的岩块,那死灵站于终点,威严的竖起的剑犹如君王般等候着他的敌人,十字剑上冒起浓稠的血色溶液,要将万物吞噬。
他身后点起一团紫炎,六阶在人族被称为洞真,以寓明真悟道,洞心前程,便是因为在这一境界将在神识点起一盏心灯,此后便能有了方向,顺着光看到前程。
而死灵与其他族都不同,他们会在这一阶点起火焰,点燃的并非前路,而是燃烧掉他们的后路,再无往事。
“黄……意,来吧。”
死灵最不畏死,他们大多生于死亡,死亡对他们来说就像母体般温暖,他们一族永远在寻求生存的意义,不会停息。
当元喹看见那人族的修士无怨赴死的心境,内心骤起波澜,他没有去躲闪,而是给予最大的尊重,要以他们最为信赖的躯体去拦下敌人向死的一击。
那人进入了炼狱,黑青色已经染上他的眼眸,却依旧清澈似水。
炼狱的火缠不上他的脚,炼狱的岩没法阻挡他的拳。
空洞的死气一瞬暴动地涌出,他们要去护住那死灵的身,却被元喹挥手散去,他不愿在借着外力与这可敬的敌人交手。
“砰!”
肉眼可见的气浪从那人一拳落下的地方扩散,无数的高楼轰然化作尘埃,大地随之猛地破碎,那气浪卷起死气,还那天空一片明朗。
正是夕阳时,天际的那边彩霞片片,远山苍茫,一两声凤鸣传过大半个城镇,金灿灿的霞光倒映在清澈河面上,闪着万点金光。
等那尘埃落地,一切也都已经结束。
黄意输了,他的拳传过元喹的胸膛,让那紫炎都熄灭大半,却终究未胜,临时的境界如镜花水月,不点心灯便落了下乘。
可他或许也没输,他半阖着眼,茫茫中看到一只彩翎飞扬的凤凰自天边而来。
或许现实生活中人们说得总没错,警察总会晚一步到。
英雄也一样会晚来,可此时不一样,因为他一直都在。
元喹跪在地上,用手骨将黄意半开的眼合上,他学过人族的文字语言,也学过人族的文化。
他明白,这叫逝者安息。
元喹看向那天空的凤凰,其上站立着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他不懂人族的审美,但他明白,那就是来收割生命的死神,本来不过是打算立刻结束战斗以实现撤退目的的他被那个烛火般的男子拦了下来,但他毫无遗憾,他见证了一个无畏的强者。
握紧了剑,支撑起身体,宽大的十字剑成了他最后的倚靠。
死灵从不畏死,他们只向往死亡。
元喹奔跑起来,斜拖的剑划开地面,他一跃而起,举剑高斩,却只看见夕阳落山的余晖熠熠,那女子冷漠地看向他,正如他从空洞走出,漠视人间时的眼神,只是其中的差距更大。
那人不过张开手心,又再次合拢,时间就永远停止,她似掌握生死的魔神,没有事物能够逃脱她的手心。
元喹死了,尸骨无存。
但世界的一处莫名墓岭里多了一具黑骨,他虔诚地跪拜。
向着一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