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式昭抬头望去,遮天蔽日的血月携着毁灭一切的磅礴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且不断加速。他看了看身侧南以静为他留下的防护,连随身保护的“如影小剑”在这一招下也不禁微微颤动。
直面血月的南以静第一次闭上了嘴,没有再以一把简陋的铁剑应付。他右手虚握,左手自右向左横推,神光溢开,一把透明近乎虚幻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那剑虚实相间,似有形又似无形,相比他随手放出的“如影小剑”,这把剑明显多了几分道蕴与根源的味道,想来便是他入化道时成就的“无拘本源剑”。
声声剑鸣吐露,层层剑气堆叠。
南以静横剑当胸,吐纳一气,猛然拔剑向天。滔天剑气若狂风旋转而起,旋似蛟龙扭曲登空。他笑了笑,既然说了要演示剑技,便有始有终。那无拘剑道并未杂糅其中,这一剑,便是他承诺的那一剑——
“曦星!”
林式昭怔怔望向天际,剑若霜雪,银辉当空。剑中起落的光柱直通血月正中。曾在华山典籍中翻学这三招剑技的他,曾在对“曦星”一招的描述中看到:“此招修至圆满,即可化天空为银河,点星辰为荣光。”
然而,此时他看到的却是一片完整的宇宙!
一片蓝幽的星空,点点繁星似颗颗明珠,镶嵌在天幕下,闪闪发光。淘气的彗星在星河中划过金色的弧线,灿烂辉煌的银河如同广阔大江,泛着耀眼光芒,浩浩荡荡地垂落。人们熟知的星座栩栩如生地成为这片宇宙的构图。
那个男人同样抬头仰望,他持剑缔造宇宙,就像初开混沌的盘古,一斧一斫地劈砍出世界。那血月就这样被无穷尽的宇宙所遮蔽,唯有天地间的晃动与响彻天际的轰响,证明了两招对轰的恐怖。
从那片银河作为分界,两岸已成为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上层是血色漫天、寒意刺骨的血月空间,下层是万点繁星、银河璀璨的一剑“曦星”。
在林式昭看不真切的地方,宇宙却在微微下沉,显然还不及巴特波伽的“子午月”。
南以静抓了抓头发,随意道:“该结束喽。”
他随手再一挥剑,那剑平平淡淡,毫无波澜,便如凡人弄剑,一窍不通。偏偏这一剑起大道,接阴阳,融混沌。它似乎超脱世间,犹如世界观测者履行职责。
这一剑没有所谓的剑气、剑意,剩下的唯有大道。这大道,被称作“无拘”。
“子午月”的下坠忽的停滞,在无人看见的月亮中心出现了微不可见的裂痕。这裂痕飞速地扩大分裂,直到遍布整个血月。
“咔嚓!”
伴着噼里啪啦的轰响,宇宙中落下淡淡的荧红碎片。象征“子午血解”终招的“子午月”,便在南以静的两剑间轻松瓦解。天空仅剩下那幽蓝的宇宙,仍旧美丽绝伦。
冰川深处的巨龙爬卧着,半阖着巨大的眼。琥珀般瑰丽的龙眼中仍闪烁着不息的火焰。他似乎毫不在意一场胜负的输赢,让自己回溯到最开始时的模样。只有那无边的海洋,证明这里曾发生一场世间巅峰的战斗。
“哟,巴特波伽,你可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当年还能跟我碰一碰,现在怎么三两下就不挣扎了。”南以静在半空悠闲漫步至巨龙跟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
“你还不滚?!”巴特波伽不屑解释,只是淡淡从喉底蹦出几个字,鼻尖冒出的黑炎带起大片的白雾。
“行!行!走喽,回家吃个晚饭就能睡觉喽!”南以静没再发挥他那气死人的话术,挥手招呼了一下林式昭,便划开缝隙率先离开。
林式昭与那巨龙对视,他能清晰看到巨龙眼中的孤寂。巴特波伽哪怕没有释放出高阶的生命威压,也有着超乎寻常的气势。
黑龙沉默地看着少年,似乎有什么想要说却又说不出来,最后闭上了眼。
林式昭穿过缝隙,人声的鼎沸与车辆的喧嚣再一次传进耳中。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让他感觉在那南极深处度过了百年时光。此时再临都市,反而有种重回人间之感。
南以静一身白袍,两袖褶皱破碎,胸口更是留有深深的黑色印记。显然,即便在与黑龙巴特波伽一战中占了上风,也并未全胜。他背靠着栏杆,手肘撑在上面,闭上眼似在聆听拂面的风声。
“巴特波伽那家伙最后跟你说了什么?”南以静问道。
“没说什么,就跟我对视了一眼。”林式昭这才反应过来,南以静的先行离开是为了给他与巨龙间留下独处空间,回复道。
“巨龙啊,其实从来不弱。巴特波伽最巅峰时期,比起现在的我也差不了多少。当然,还是我强上一丝!”南以静自傲道。
林式昭走了过去,低头俯瞰了一下车水马龙的街市,脑中回忆起南以静挥手间使出的三式剑技。其中剑意便如摆在白纸上的答案,清晰无比。即便不提最后那一剑,这次经历对他而言也算天大的机遇。
南以静拍了拍少年,叹了口气,深沉地看向南边,道:“林小子,你要记住一个词——‘困龙难飞’。我所指并非是那条被困在南极千年也走不出来的巨龙,而是指无暇的心境是不能被困住的。”
林式昭问道:“无暇的心境?”
南以静点头道:“对,无暇的心境!对于我们这些接近世间绝顶的人来说,能用来较量的东西已是少之又少。到最后,能比较的不过两样:所化的大道档次,以及强者的心境。前者暂且不提,毕竟更依靠天赋与机遇。但后者却是能后天形成却至关重要的因素!”
“我认为,不仅是对于我们这些所谓传奇而言,对你们来说,心境其实更加重要。心境无暇,足可以让一个人立于不败之境。就比如我和巴特波伽,同样处在八阶这一境界,我胜了他,并非说我的‘无拘’比他的‘龙舞’强上多少,只因我的心境比他纯澈。不同心境下,虽然我一直存在着弱点,那巨龙心中清楚,却永远也抓不到。”
“‘困龙难飞’,千年的封锁已经让他的心境不再纯净。时间便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已消磨了他太多的意志。你师傅的那一剑,便是打去他心气的最后一把利剑,让他再也回不到当年那个叱咤风云、众龙之王的黑龙巴特波伽了。”
城中的微风吹起了林式昭的鬓角,拨开几缕碎发,显露他纯净的双眼。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或许连带他同去,也怀着伤其心志的目的。而所谓的教学,同样带着另一层含义。
南以静笑着与他对视,许久后才轻轻道:“这个时代已经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你剑心天成,是个极为难得的天资。不过,也仅是如此。若不能保持一颗无暇的向剑之心,先天的剑心亦会被玷污。我带你见那头老龙,并不是仅仅为了让你看清那三剑的剑意,更重要的是想要让你明白,何为剑,又何为心境。”
“你师傅是个伟大的人,这无可否认。同时,他比我敬业得多。他让你下山去见的剩下几人,我多多少少也猜得到,不过暂时还说不得,要等你自己去探索。少年人志在远方,你的境遇我也知道一些。下山是叩开你人生的钥匙,你的未来我十分期待。我们老一辈会为你们开辟险路,保驾护航。所以,看得更远一些,即便远的没有一丝可能,也尽可能去想一想。”
南以静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说了,自己感悟去吧。给你一周的时间好好准备,到时候给你考个试,过关了送你一场机缘。”
说完,他便伸出拇指划开一道裂缝,钻了进去,不给林式昭一丝反问的机会。
林式昭苦笑地打开手机,拨通了最上方的电话。
“喂?大哥,你回来了?”
“对,来接一下我。”
“你在哪里呢?马上就到!”
“额……在龙拓的最上头。”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