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毫不似人的脚步,清脆得如缓慢的鼓点,却让微微心头阵痛,视线都跟着模糊,好像每一脚都踩在她的心脏上。
双脚开始发颤,撕裂感从脑中迸发,她忍住疼痛,抑制住身体不受控向前倾的趋势,尽力抬眼向前看。
空旷的大道上,凭空出现一道自上而下的裂缝,散开一道道幽紫的光线,裂缝慢慢张开,那“蹬蹬”的声响正是从中传来,忽然的,黑洞洞的虚空如湖水荡开一波波涟漪,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要闯入这片天地。
危急之时,胸口传来阵阵清凉,来自虚空未知的威压很快便有所缓解,微微来不及思考,运起灵气在地面投下一滴圆润水珠,便赶忙向一侧的巷道跑去。
轰!
如同深渊大门的开启,乌黑瘴气好似打开大坝闸门喷涌而出的水从裂缝中泄出,无形的威压进一步增强,让刚跑出几里外的微微一瞬间感觉身上扛起了一座大山。
想来若非法器的功效,她个不过堪堪入了两境的小修士此刻恐怕已经被这威压碾成碎肉。
悬挂的银链咔嚓作响,链扣处几欲碎裂,但还是散开清凉,以法宝之力暂时护住少女的神魂。
微微咬牙继续向前,跟着指引往灾息聚集处靠近,她摊开手掌,与刚刚一模一样的圆润水珠出现在掌心,她默念口诀,水珠就好像被赋予了生命般蹦跳起来,飞至半空,化作一个手掌大小的圆镜。
镜中画面从朦朦胧胧渐渐变得清晰,显现出的正是那道裂缝所处的位置,她一边观察着镜中变化,一方面用部分神识打量着储物戒里能用来救命的法器。
裂缝越长越开,幽深的虚空让人难以直视,只听那“蹬蹬”声响越发沉重,破碎空间的洞口踏出一道黑影。
来者骑着一匹浑身墨黑的骏马,几道幽紫死纹顺着火红的蹄子刻印在它的背脊,它双眸血色凝固,即便隔着镜子也能感受出这眼眸主人流淌血中的残暴,骏马抖擞了一下银白的鬃毛,隆起的肌肉表明这黑马渐起的攻击欲望。
马背之上的人披盔戴甲,灰暗的铠甲上密布着深浅不一的刀剑砍痕,干涸的血迹让这厚重盔甲更添一抹暗色。
他没有双腿,连同铠甲都自腰间断裂,凹凸不平的切口似仍可见当年惨烈,四道铁索绕过马腹捆绑住双手,将其牢牢固定在马背,他手握一杆长枪,枪尖不再锋利,圆钝得好似雨伞的头。
可即便这般,这模样狼狈的一人一马仅仅矗立原处,微微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并非从未见过杀孽深重的人,可那些人却远不及这骑士万一。
凝固的杀气在他的身侧犹如被驯服的怪物,他不似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人,反倒像是杀入地狱十八层又回到凡间的神。
她不由加快筛选的速度,没来由的从中取出一条蓝宝石项链环绕在手腕处,这项链她曾用过,却并非是为了保命,而是用来追赶上林式昭的脚步。
进入空神境前微微曾多次挑选带入其中的法器,最后结果就是将大量进攻性法器剔除,而多保留下保命逃跑的物件。
一方面是因为空神境不仅仅限制修士境界,连法器的规格也有要求,另一方面则是外界对于内部了解有限,对于未知战力带攻击法器反倒会浪费空间。
这蓝宝石项链同样不例外,一戴上贴住皮肤的蓝宝石便敛起光泽,微微立时感觉身轻如燕,连威压带来的重负感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这看上去美好,可自家事自家知,法器提供的加成仅仅不过持续两分钟,而下一次使用却要经过足足两个昼夜,这也是她出发时没有考虑使用的最大原因。
短短几秒时间她便穿过数条曲折的街道,王宫正前的午门轮廓很快出现在了眼前,她只向前看了一眼,便不由心生厌恶。
左右对称的两座阙门高高垒起,精致的楼房如双翼将后方的正门围起,无需科技系统辅助都可见的团团灾息黑流从各方街市向中汇聚,在半空凝实出一硕大的黑球球体。
在这球体之下,灾息变得渺小,一道道尚未融入其中的灾息环绕球旁,它们便如庞大而体系完整的虫族,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巢穴,将整座王城当做领土亦或是温床。
另一头,失去双脚的骑士轻轻拍了拍骏马的颈部,黑马鼻孔喷出两道灰白的炙热气流,仅是触碰便将石板路洞穿出两个深深洞口,它一步步不紧不慢地向前,直至背上的人举起长枪,将圆钝的枪尖点在了莫名出现的水镜上。
咔嚓!
难言的恐惧在这瞬间涌上少女心头,灵魂在胆寒,肉体在麻木,睁眼却看不见一丝光芒,无边的黑暗与猩红似要将一切吞没。
动起来,动起来!
微微在沉沦中呐喊,黑海却淹没了全部的声音,手腕的蓝宝石项链挣扎般地破碎,细小的碎片割破她娇嫩的皮肤,却让黑暗中多了一抹蓝色。
蓝光包裹住她全身,将其传送至百米以外,下一刻刚刚少女身处之地的上空忽然多了一柄朴实的长枪,轰然垂直下坠,深深插入地面。
大地龟裂,楼屋倒塌,重重凹陷下去的地面窜起无数黑红的闪电,如荆棘般竖立着连接天空赤云,空间扭曲跃动,撕裂的声音如鸣笛般刺耳,一条条地裂向四周蔓延,喷涌出道道黑气。
凹陷的正中回荡起那蹬蹬马蹄声,骑乘黑马的骑士俯身拔出插进地里的长枪,引导着黑马一步步向前。
微微跌坐在地身躯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残暴黑马驮着仅有上半身的盔甲靠近。
它走得并不快却如沙场上身先士卒的将军,热血狂野却又不失冷静,一团团凝滞起的杀气不再无形,如游龙般环绕在长枪之上,越来越厚重的压迫让她连呼吸都是一种奢望。
她已然能看清那快走至身前的黑马的鼻孔,也能看见长枪枪尖无法脱落的血液固层,枪兵披着臂铠的手轻轻一颤,关节的扭动带着长枪慢慢举起。
微微没有闭眼,她死死盯着对准自己脑门的枪尖,忽然对于死亡没了那么多惧怕。
就要这样结束?以荒唐却似乎不那么随意的方式下到地狱?她想着,虽不打算承认,但我这短暂可笑的一生确实似乎毫无意义,自以为承担起了责任便能改变自己的全部,以为下定了决心就能摆脱自己的懦弱。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向往死去,因为哪怕到这一刻——面临死亡的前一刻,我仍感受不到为自己而活的渴望,而是仍在思索而痛苦,若我在这离开,拖延时间的小洛姐,寄宿心灵的水水,她们该怎么办?
我承诺过,所以——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