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图像被扭曲成不可辨认的样子。
越接近光尘之主至美而诡异的身形,周围的现实就越发不稳定。
识鸣不得不在自己制造的层层叠叠的阴影中前进,换作普通人,此刻已经在不可辨的真实之中迷失在时光与可能性的最深处了。
识鸣已经不再是飞行,而是行走,在这里,唯有霾生物是稳定、可供接触的,其余的空气中,已经遍布了细密的肉眼不可见的最纯净的光尘,当他茫然地伸出手去,他甚至能在阴影包裹得不那么严密的指缝之中,看到许多极具诱惑的图像,那些图像属于他失之交臂的或是不得不亲手摧毁的美好,但他不能沉沦于其中,尤其是他最不能沉沦于其中。
他狠咬舌尖,利用痛苦使自己清醒,在指尖释放出送浓厚的阴影,将那些图像涂抹成单调的黑色。
也许已经足够近了,虽然在这里“近”这个字眼可能已不准确。识鸣望着朦胧的至美脸庞,他知道不能将祂的身体留下来,否则,这样的事情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发生。
他正欲释放出更多阴影,[光尘之主]身侧的某一条鞭索突然裹着一层厚厚的光尘抽击在他的面前,激起的无穷交错景象让他的思维停止了一刻。
就在这一刻,他已经没入其中,金色的分叉洪流试图将他的身躯与意识温和地切成不规则的一片片一块块,投入无穷瑰丽而危险的不确定的现实中。
他咬牙全力抵抗,阴影泄出并在金色的洪流中如落在滚水中的活人一样不可思议地、狂暴地扭动挣扎,金色与黑色彼此亲吻、交融,又将彼此撕扯得更细碎,试图将对方永远地同化。
识鸣的身体已经难以动弹,他说不清自己的哪个身体部位处于哪个可能存在的现实中,若不是有阴影的力量勉强支持,他也许已经在无尽的可能性里破碎成找不到的最微小的碎片。
滚荡的冰凉的尖利的光滑的物体反反复复在他不同的指尖之上通过痛哭声与颂赞声交替着在他耳畔回响,令他本就十分软弱的心灵几乎要裂开,他眼下已经无法挣脱
他拼着命告诉自己,动作要快,要解决祂,不然更多悲剧,会以无法想象的方式,反复发生,延伸,变异。
他重复进行了近百次感觉,才在那小小的瞬间,好像感知到手掌的真切存在,不顾一切地握住所能握住的东西,然后,用足以折断骨头的力量将手掌从那不知属于何时何地的现实里强行扯出来。
那是一把由古怪的光芒扭曲成的长枪,其边缘微微映射着血红色光芒,令人感到熟悉。
他的嘴角不住抽动起来。巧,太巧了,这是艾薇尔用[寂照]的力量化出的武器,不知这把光枪属于一个美好或是黑暗的现实?在愧疚的驱动下他很想去看看,但无暇去做,值将庆幸的是,这把武器已经足够对光尘之主的残躯造成一定的破坏。
这把武器仿佛故意出现在这里,让他面对自己的罪责。但是内心的平静和安定,对他来说早已是奢望。他并不依赖于它们,他清楚此生已与它们无缘。他已习惯与自己的罪恶为伴,仅仅是这种刺激还击倒不了他。
他举起光枪,对准了祂胸口的残缺之处。
他可以预见祂残存的意识会用何种方式阻止自己,他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见到那些只会令自己更痛苦的图像。
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一点点迟疑,都会让重重的矛盾给他的残破之心再带来重压,所以他很快下手了。
再一次,永别吧
他似乎听到了哭声,和在无数的伤痛的夜里一样的,她的哭声。为他而哭,为他们而哭,为她自己而哭,为苦痛的时代和悲剧的人类而哭。
他痛苦得无以复加,直到他逼迫自己在瞬间回忆她怀抱的温暖,她发丝的芬芳,她吻的轻柔,哪怕这种追忆只会让他以后更加痛苦。
他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有东西在脸上,不知道是不是眼泪。
他睁开眼睛,光尘消失了,天空恢复了昏暗,那些扭曲的图像被塞回了原来的地方。
祂的羽翼褪色下垂,祂的容颜灰白暗淡,双目无神,好似身披丧服的孀居女人,祂苍白的手指有一瞬间抬起来好像要指责他,但终究什么都没说,金色的纹印寸寸断裂,在扬起的冷风中消失。
又一次,他杀了祂,但这次,他不算杀了她。
但是还没有结束,不能让他的躯体留在这里。
张牙舞爪的阴影有如白纸上被打翻了的墨瓶,在夜幕中蔓延,蔓延。不可识的游动的黑线,胡乱地在空气中穿梭,将每一道气流打上死结,系紧,只留下确定的、唯一的路径,绝对不再有其他的可能性存在。
这是他/祂的力量,她带给他的力量。他曾以为这份力量可以帮他改变命运,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却将他引上一条遍布阴霾的更险恶的也是注定的路。
他唤起内心深处的咆哮,对黑暗命运、无情世界反复诅咒,尖锐的手爪于是从阴影中生出,狰狞丑陋的面庞在他背后时隐时现。
阴影抓向了那具躯体,几乎一瞬之间将其撕成数条苍白的带状物,这一次,不再有更多的可能供祂藏匿,被彻底摧毁是唯一被允许的结局。
阴影翻滚着带着光尘之主的残躯逝去,识鸣感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了。
他茫然回头,迎接他的是璃水柔温和的日光,她抱住了他,想要勿他。他的心刚刚平静,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存在吗?”
其实他自己早就知道答案。
璃水柔瞪大了无辜的眼睛,就在她朱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逼近,她莫名地流泪,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