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丘海顿了顿,瞄了眼王鹤,见他没反应,才接着说:“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被赶到那种荒凉的地方。反正先辈们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想翻身,可周围那些有权有势的不允许,连给块好地都不行。反抗也没用,斗不过人家,只能一代代受苦。”
“然后呢?”王鹤冷冷地问,刀尖往前挪了挪。
“然后……有一天,村里的一户人家生了个孩子。”顾丘海的声音低沉下去“是在炎热的大夏天,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出生的。那孩子一落地,全身白得吓人——皮肤白,头发白,连眼睛都是圣洁的白,大家都说,那是白蛇化成人形,来到人间了。”
林晓心头一震。白蛇?这跟树神有什么关系?她忍不住瞄了眼陈亦星,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头盯着地上的竹筒。
“那家男人,也就是孩子的爸爸,高兴坏了。他把孩子举起来,对全村人说,他们这些被瞧不起的人,终于等到救星了!老天爷派了白蛇来拯救苦难大众了,这孩子是白蛇的化身,是上苍的使者!”顾丘海的声音渐渐带了点劲儿。
“村里人一听,都陷入了疯狂。他们天天盼着被救赎,这下更觉得老天都站在他们这边。那家男人带头,村里人凝聚力前所未有的高涨,他们觉得有了白蛇的孩子,就不该再受欺负。凭什么有上苍撑腰的他们还得被人踩在脚下?!”
顾丘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后来,他们受够了压迫,决定找个没人管的地儿重新开始。翻山越岭,趟了河,过了海,走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找到了一处深山老林,也就是现在这地方,当年就是个没人来的大山沟,两座大山中间夹着条小坡,旁边还有条溪流。”
林晓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一群破衣烂衫的人,拖家带口,扛着工具,跋山涉水来到这片荒地。她忍不住问:“然后呢?他们在这儿干了什么?”
王鹤瞪了她一眼,像在说“别插嘴”,可顾丘海已经接了下去:“他们在这儿开荒。砍树、平地、盖房、垒墙,还从溪里引水,修了梯田,建了这个村子——一个没人能欺负他们的地方。为了甩掉过去,他们连姓都改了。因为这儿树木茂盛,就取了个林姓。带头那家男人觉得自己是白蛇使者的父亲,地位高人一等,就改姓顾,还靠近河流的地方盖了大宅子,寓意着村子的源头。”
“村子叫什么?”王鹤问。
“三泉村。”顾丘海低声说,“三泉是这地方本来有三个泉眼,也带着永不衰败的愿景。他们想在这儿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被人看扁。”
林晓点点头,脑子里慢慢拼凑出这个村的来历。可她还是不明白,这跟树神、跟陈亦星有什么关系?
“那全身白的孩子呢?”王鹤冷冷地追问。
顾丘海深吸一口气:“村子建好后,他们靠种稻子慢慢富起来。田里收成好得惊人,那家男人说这是白蛇的化身带来的福气。后来,路上偶尔有外来游客经过,说这村子能出好米,名声传开了,有些外地的人也来落户,村子越来越热闹。也是在那时候,那家男去世了,他家儿子,也就是白蛇的化身、上苍的使者已经长成俊秀的少年,顺其自然地接了当家的位子,并成为村子的领导者,他放弃了原来的人名,获得了一个神名——树神。”
“树神?”林晓脱口而出,“就是你们拜的那个?”
顾丘海点点头,眼神有点闪烁:“对。他是白色的、神秘的、繁荣的象征。树也是村子的根基。从那年起,大家出于尊敬,开始称呼他为树神。
那年夏天,他们开始举办游行活动,8月8日是树神的诞辰,他带着全村人走家串户布施,祈求五谷丰收和村子繁荣。后来那些深衣、游行歌什么的,都是村里人逐年充实起来的习俗。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村长的装束。不仅穿着威严,手执蛇头杖,还有为了纪念树神童年而制作的白蛇面容面具,也经过村民们的精心修复,更加显得威严。
由于每年举办的游行,村庄变得越来越繁荣。人口繁衍,稻田连片,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富裕,三泉村也成为了着名的产稻区……”
林晓皱眉:“听着挺正常的啊,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顾丘海脸色一沉“……后来,树神被人杀了。”
“什么?”林晓瞪大了眼。
“是外来的行商一家干的——一对夫妇和他们两个孩子。那年游行,他们旅行途径村子,租了间空屋过夜,正好参加了游行活动,赶上树神挨家布施,对村里人来说,这是天大的荣耀,可那家人不理解,还发火说自己不需要施舍。一怒之下,突然暴起把树神杀了。”
林晓倒吸一口凉气。王鹤眯起眼:“然后呢?”
“村里人气疯了,把那一家全抓起来,折磨了一顿,全杀了。可杀了也没用,树神死了,悲伤笼罩的村子乱了套,大家都慌了神,那个一直以来在精神支撑他们的人走了,靠谁活下去啊?”顾丘海的声音越来越抖,“可第二年,怪事来了。”
“游行还得办,算是悼念吧。顾家人代替树神领头,戴上他当年用的白蛇面具。结果,那人一戴上面具,身子一抖,头发突然变长变白,眼睛也白了——跟树神一模一样!”顾丘海的声音里透着惊恐,“原来,树神的魂魄附在那面具上,能借着戴面具的人再现世!”
林晓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偷偷瞄了眼陈亦星手边的背包。
“村里人高兴坏了,以为树神回来了,他们并没有被抛弃……可发现树神不一样了。”顾丘海咽了口唾沫,“他回来时带着怨气。因为被外人拒绝布施,他心怀怨恨……最先找上租房子给那家人的村民,戴面具的人被他操控,怒视着房子主人,他就动不了啦。在场所有人看着面具的人也都僵住一动不动。然后走过去,活活掐死了那人。”
“我的天……”林晓捂住嘴。
“背对着没看面具的人,赶紧上前阻拦,扯下面具才停下,但为时已晚,那人死了。看面具的人全倒了,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小孩子无法承受强大的力量,还死了几个。村里人害怕了,赶紧在山顶建了个树神庙,把面具供起来平息树神的怒火。可惜没用。”顾丘海的声音越来越低,“从那以后,村子开始遭殃。”
“盛夏一过,田里稻子莫名其妙枯了,收成一年比一年差,村里人饿得要死。后来更邪门,每年八月八号傍晚到夜间(树神的生日兼忌日)新生的小孩会突然吐白沫死掉。村里人说,这是树神在诅咒他们。”
“然后呢?”王鹤催道。
“顾家人想了个办法。他们猜树神还想施舍,那些不幸的孩子永远是树神死后出生的孩子们。也就是说,树神无法原谅没有得到他恩赐而诞生的孩子的存在——这就是祭祀的开始。
中止已久的祭祀重新举行。然而,形式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领头是继树神之后的顾家新的家主,他没有戴白蛇面具,也没有在任何一家人家停留,只是简单地在村子里游行。并且让刚刚嫁给顾家家主的年轻女孩也加入了他们。一个外来新娘对整个情况一无所知。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顾家家主新婚夫妇以及其他姓氏的族长,齐聚树神庙。大家坐成一圈,在中间铺上一张席子,把新娘放在地上。在众人屏息凝视的目光中,即将成为她丈夫的顾家家主戴上了白蛇面具。果然,树神已经附身到他的身上。
然后树神开始施舍给新娘。正如顾家主所预测的那样,树神希望在他死后也能将自己的血脉留在村子里。即使它是借来的身体。
顺利完成布施之后,树神似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作为自己载体的顾家家主的躯体。那一年,村里没有发生什么灾害。相反,稻田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村庄几年来第一次恢复了生机。并且,接受施舍的新娘还怀孕了……
由于祭祀的举行,这个村子又变得前所未有繁荣。看来不仅平息了树神的愤怒,反而给村子带来了福祉。从此,庙会活动分成游行和祭祀,由顾家主持,按照这个形式举行。
有新婚夫妇就办祭祀,没有就只办游行。村民们不再遭受农田歉收和小孩夭折的灾难。不过每次祭祀后,总会给村子带来丰收,而且或许是受到了树神的影响,所有参加的新娘都怀孕了。而顾家的继承人总是男孩。
因此,祭祀不仅成为祈求五谷丰登、村庄繁荣昌盛的活动,也成为婚礼的一种仪式。通过安抚每年复活一次的树神,人们祈祷田地五谷丰登,同时也迎接一位最终将成为一家之主的男孩来到三泉村。”
顾丘海说完,喘着粗气,低头不敢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