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进了房间之后沈肃清就没有再开口。
他冷着一张脸,兀自坐到桌前执着一本摊开的书借着烛台翻阅,一时间室内寂静,只有他翻页时偶尔的纸页摩擦声。
展信佳突然懂了那句灯下看美人美人更美。
昏黄的烛光斜斜打落在他侧脸上,将他原本就清隽出尘的五官刻画得更加雅致,鼻梁高而直挺,凤眼狭而细长,姿容胜雪,仿若画中仙。
此刻他纤长的眼睫低敛,紧抿的白釉色薄唇宣示了他并不怎么愉悦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小沈大人凶起来的看上去更好亲,别有一股风味。
当然,她有色心没色胆。
展信佳心底又荡漾又忐忑,小步挪到他身边凑上前,狗腿的举起拳头开始替他捶肩膀。
“嘿嘿…小沈大人,你听我狡辩…”
“哦?”
沈肃清以余光瞥了她一眼。
“从何开始解释?比如你的身份?你待在沈某身边的目的,又或者是…你对沈某的朋友有什么想法?”
“不是的!!这是个误会。”
展信佳裂开来。
“卧槽那只是权宜之策!!人狗殊途我怎么可能对傅大人有想法啊!虽然骗人是不对,可是我无家可归是真的,其实…其实……”
展信佳偷偷窥着沈肃清阴郁的脸色,她严肃了表情,斟酌着开口。
“其实我是被抄家的罪臣之女。”
她这话可一个字谎都没撒。
闻言,沈肃清错愕。
他放下手中书,抬头望向展信佳,目光中浓浓满是关切。
他此刻真切的在为她担忧。
“竟是这样……是因为何罪?你的家人现今都在何处?”
“啊,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因为得罪了皇上吧。我的家人…嘤嘤嘤,他们现在都在很远的地方。”
这里离京城可不就是很远很远嘛。
虽然展信佳是这样想的,可这番话听在沈肃清耳朵里又是另一种解读。
得罪圣上?
许是什么另有隐情的陈年旧案也说不准,至于她说的很远的地方…她的家人大抵都被发配到宁古塔了吧,难道她是逃出来的罪奴?!
想到这,沈肃清顿时大惊失色。
她要是被抓回去恐怕会罪加一等,可他若是替她隐瞒,这不就是包庇罪犯吗?
沈肃清向来为人正直无私,刚正不阿,他自然知道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将逃出来的阿纸移交官府,但等待她的下场一定是流放。
宁古塔常年苦寒,她如何受得了……
思绪百转千回间沈肃清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之事。
“你会武功?”
展信佳心跳被这问题吓得漏了两拍,含含糊糊的搪塞。
“因为我的家庭情况你也知道(哽咽)…小时候为了不受别人欺负所以以前跟人学过,只会几招,略懂略懂。”
沈肃清将信将疑,不再开口。
他以手掌撑着额头,紧蹙的眉心一刻也不曾舒展。待展信佳战战兢兢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青年却陡然站起身,双手重重握住了她的肩膀。
他言辞恳切,像是在挣扎中下了莫大的决心,凝望着她的双眼浸满担忧,温声规劝。
“等回了京城就跟我去一趟宫里。阿纸,你要知道私逃是违法是不对的,我们不能这样。到时候我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知道了吗。”
私逃?
展信佳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太明白,但小沈大人绝对是在担心她准没错。
见她懵懂点头,沈肃清缓缓松开了握在她肩膀上的手。
青年如释重负般往后瘫坐在椅上,他脸色疲惫,神情恍惚,几缕碎发从发冠里落下垂在他脸侧,衬得他此刻看上去羸弱而憔悴。
展信佳不知道小沈大人在忧愁什么,但她见不得美人难过。
小姑娘心疼的拉过他一只搭在膝上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小沈大人,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稍微缓过神的沈肃清反握住她的手,借着烛光细细打量。
她的手表面看上去娇小白皙却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光滑,掌心指腹都有着一层茧。
原先沈肃清还以为这是因为阿纸以前经常干活吃了很多苦,但现在看来这大抵是因为常年练武,但奇怪的是这又不像是握刀握剑能磨出的茧。
他半阖着眼,低垂的眉眼使得展信佳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声语却异常柔和怜爱。
“不害怕吗?”
展信佳生锈的脑袋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沈大人是在问她杀人不害怕吗。
这有啥好怕的?切人跟切菜没啥区别啊!
她心底疑惑,面上干笑了几声。
有些难为情的缩了缩手,展信佳随便找了个听上去很合理的理由。
“哈哈,我杀的都是本就该死的坏人,做善事为何要害怕。”
沈肃清听完脸色更沉,显然不太赞同她的发言。
他收拢指节将她的手完整的包裹在自己温暖掌心之中,随后与她平视。
仔细看,她先前哭过的眼眶还泛着绯红,清晰倒映着他。
他握了握她的手。
“阿纸…”
他并没有想阻止她或者指责她杀人这件事,更不打算对她指手画脚多加干涉。
他只是这一刻心中多少有些酸楚。
从前见惯了田埂上乡野间那些举着织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捕着蝴蝶的女孩子,尽管生活清贫,但至少她们的家人都在身边,日子幸福平淡。
可阿纸该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连杀人都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事。
面对着他无声的凝望,从他眸底读懂一些“慈爱”的关怀之后,尴尬得极力想转移话题的展信佳终于想起了一件要紧事。
“对了小沈大人,你有携带药箱吗。”
她怎么把那件事给忘了!
沈肃清蹙眉,一瞬紧张了起来。
“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一个…哎呀我也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总而言之她看上去情况不容乐观,而且我怀疑这间客栈有问题。”
说到这,展信佳压低了声音。
两人带着伤药推开门往外走,没想到竟在走廊迎面撞上了傅守安。
看见展信佳从沈肃清的房里走出来,傅守安疑惑了一瞬,猪脑立刻开始过载。
他明明记得进去的是那个小厨娘,怎么出来的是这丫头?
这小丫头不是在京城吗?
面对傅守安呆滞的目光,展信佳潇洒的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她自信挥手。
“哈哈哈傅大人真巧啊,你也在这啊?咱俩一定是上辈子一起挑过粪才会这么有缘。”
沈肃清:“……”
傅守安:“……”
但现在还不是唠家常或者教训孩子的时候。
回过神来的傅守安指节叩在腰间长剑剑柄上,半眯起的眼警觉的扫视过漆黑四周。
“这里有问题,送来的酒里被下了毒。”
“啊?”
这声疑问是展信佳发出来的。
她就说当时傅守安怎么表情看上去怪怪的而且不肯放她走。
可不算上他们的话,这间简陋的客栈一共才四个人,掌柜、跑堂小厮、老厨娘,以及被她打晕在杂物间里的那个少女。
是谁下的毒,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心中疑虑越来越重,跟沈傅两人打过招呼后展信佳蹑手蹑脚的绕过厨房又潜入了杂物间,她将还在昏迷的女孩打横抱了出来。
最终,几人悄无声息回到了傅守安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