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平时,展信佳或许会凑到他身边托腮笑着问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但现在,她脑子里也不知是哪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开,压抑已久的情愫如汹涌的洪水在意识里扬起惊涛骇浪,迫切的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她嗫泣着,仍不忘一本正经的反驳。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为什么总是拿她当小孩子一样哄,明明两人无亲无故,他凭什么从一开始就自顾自用长辈的身份自居,就好像深怕被她缠上一样。
如果不想跟她待在一起,那就不要一直对她好。
什么哥哥妹妹的,她嘴上不说,当时心里听了真的偷偷难过了很久很久。
她算他哪门的孩子。
难道他以后成亲,她还要赖在那个家里笑着管他的妻子叫娘亲或者嫂嫂吗?!
听出她语气里积攒已久的委屈,沈肃清顿时有些茫然无措。心底焦急,可这次他想哄也不知该怎么哄,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半晌,他失魂落魄试探性的轻声开口。
“你,不想同我好吗?”
“……?”
他口中说的“跟他好”的意思是认贼作父吗?虽然小沈大人也不至于是贼……
有的时候展信佳都有点无语噎住,怀疑他到底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假装无所察觉,还是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傻到看不出别人在喜欢自己。
反正现在被困在山洞里,能不能活着出去都难说,有些事再不说的话恐怕就没机会开口了。
她打算破罐子破摔。
娘亲说得对,机会永远都是留给不要脸的人,她将深以为然。
强忍住眼泪,她埋头胡乱在青年肩头擦干净脸。组织了一下破碎的语言,展信佳正打算开口,“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
这一声细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伸手朝着黑暗里摸索,拾起来时手感好像是一个布包。
她茫然的一点点摊开,等闻到一点香甜气味时这才想起这是她跟孟老伯交换之后遗忘在衣服夹层口袋里的那块碎碎的掉在地上过的白糖糕。
坠崖时是白日,眼下已经是深夜。展信佳也不太能确定两人究竟有多久未进食。
眼下,这块被她随手一揣的白糖糕倒是变得珍贵了起来。
光是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浓度她也能猜到小沈大人肯定伤得很严重,不仅是贯穿的箭伤,坠崖后醒来的他还得强忍着剧痛将箭折断。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方便将她抱起,一点点踉跄着在如瀑大雨中艰难的寻到这个山洞。
她醒来时,两人身上的湿衣服甚至已经被他过烫的体温烘干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发抖,自心底处于本能深深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源于不想失去重要之人的患得患失,可现在她却不得不让自己镇定下来。
掰了一块白糖糕递在他唇边,展信佳勉强弯起眸。
“好了…不跟你闹脾气了,吃饱才有力气寻找活路,小沈大人快快吃。”
当初说好的等她病好要带她一起去吃好吃的,他也没有做到。
但展信佳想,其实她也不是很生气。
沈肃清没有问糕点从哪来的,乍一想到小姑娘打架时那么狠其实身上还随时藏着吃的,他就有些忍俊不禁,被她可爱得说不出话。
在家时,她可是一顿饭能吃十六碗的存在。
吃那么多饭也看着不怎么长肉,不知道饭都吃哪去了,这倒是真愁了他一段时间。
他还特意去找街口卖酒的大娘问过孩子光吃不长肉怎么办。
在照顾人这方面,他也是个初上手的门外汉,只能自己去问,去摸索。
累了这么多天,他家阿纸肯定饿坏了吧。
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楚,沈肃清心疼得不行,摇了摇头无声拒绝。
展信佳早就猜到他会拒绝。
她将糕点往自己嘴里送,山洞里传来她努力咀嚼的声音,光是听着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沈肃清都能想象到她像只松鼠一样腮帮子鼓鼓认真吃东西的模样。
不过多时,她掰了一块再次递了过来。
“一人一半!不然小沈大人要是饿晕过去了我抱也抱不动,背也背不起,那很坏了。所以小沈大人也要积攒些力气,这样才不会给我拖后腿。”
闻言,沈肃清轻笑出声。
“我若是晕过去,你将我扔在这里便是。来年过来祭拜祭拜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什么呀,难道小沈大人就没有想去做的事情吗?比如我还想再见到爹娘,还想跟朋友一起闯荡江湖,还想把脸埋进积德毛绒绒的肚皮里。
小沈大人那么刻苦的从乡下考了出去,一定是因为有什么想大显身手施展的抱负吧,为国为民什么的,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她这一问倒还真把沈肃清问住了。
他怔了怔,垂眸,语气有些迷茫失落。
“…或许吧。”
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抱负,当官也只是因为这是去世的父母对他的期望愿景,其实做什么对于沈肃清来说都无所谓,都没有区别。
二十二年,他孤身一人也这么走过来了。
若是没有遇到阿纸,或许他的一生也就是漫无目的的熬到可以告老还乡的年纪,然后守着一方小小院落平静的等着死亡的到来吧。
这样想着,沈肃清还是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递过来的白糖糕。
可现在有了阿纸,他已经无法接受再回到过往孤零零的日子里,也开始恐惧死亡。
活着便能一直给她做她喜欢的饭菜,一直照顾她,看着她缠在自己身边翩跹着,雀跃着,小沈大人,小沈大人的甜甜叫个不停。
而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让他回忆起印象里最深的光景,前二十二年竟无可回顾,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反而今年四月晚春的某个寻常午后。
那时他坐在书房竹帘格窗前借着阳光看书,他一抬头,就看见阿纸抱着积德在院子里绕着那颗郁郁葱葱的棠棣树在追一只蝴蝶。
花瓣与青叶俱落在她肩头发上,而她笑声清脆,脸颊泛起梨涡。
当她转过身来时,蓬松细软的发在光下镀着一层朦胧的碎金,连眼睫都被照成浅金色,衬着那双弯成月牙的桃花眼,耀眼至极。
原本清寂的院子因她的到来变得多了几分热闹的鲜活气。
而白衣青裙的小姑娘抱着橘猫站在他窗下,笑语盈盈。
「小沈大人,晚饭吃什么呀。」
这样好的年岁,他舍不得。
巴掌大的白糖糕就这么静静的被分食着,其实被压塌的碎糕口感并不好,还能尝出混着香甜味道的细微灰尘,可谁也没有嫌弃。
当怀中的小姑娘再次递来糕点时,他愣住,眼眶忽而一瞬间红透。
平日引以为傲的理智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意识直接崩断,整颗心脏里超出负荷的柔软与酸涩皆达到了极点,再无法压抑,再无法自制。
他万念俱灰的强行捧起她的脸直直吻了下去。
从嘴角到唇齿,一点点尝着,求证着。
她根本一口都没吃,除了血腥的铁锈味还是铁锈味,就连之前发出的咀嚼声也是骗他的。
沈肃清绝望的松开她,而后又收紧力度死死将她按在了怀里。
他近乎崩溃的想,为什么她就不能听一次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