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向刘彻贺喜，他的面上不过也只多了一丝淡笑。
恍若真的仙人一般，这些凡尘俗事，不足以引起他的任何兴趣。
刘彻脸上的笑意不变，目光却不离李少君分毫。
李少君心里清楚，若他今日给不了这位帝王想要的答案。
只怕、只怕......
一层细密的汗珠爬上了他的背脊。
李少君一时竟不敢往下细想。
帝王之怒，绝非他可以承受的。
按捺住所有情绪，他状似随意的举起手中的白纸，手指揉搓一番，目光便落在细盐之上。
缓步走向举着木匣子的内侍，李少君轻轻蘸取了少量细盐放入了口中。
就见他双目微阖，似乎是在仔细分辨细盐之中蕴含的味道。
霍瑶看得肃然起敬，若非她早已猜到这人是骗子，只怕也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唬住。
这一举一动真的是太像个神棍了！
霍去病却是嘴角微勾，看着李少君的眼中透着一丝玩味儿。
霍光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多给李少君一个眼神。
卫青担忧的目光从霍去病的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便垂下了眼眸。
刘彻非常有耐心，他端着茶盏，细细的品味着水果茶，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李少君很快便睁开了眼，眼中似有所悟。
就见他转身对着刘彻行了一礼，面带惭愧之色。
“陛下，臣承蒙安期先生教导仙法数年，然资质愚钝，数年来，也仅习得神丹之术。”
他将手中的纸还给了卫青，轻轻叹息。
面上愧色更重，似乎是在为自己学艺不精感到羞愧。
“臣仙缘浅薄，只习得皮毛，实在难以分辨出是何种药物。”
“只是，若要造出此等精妙之物，势必要添上那上等的金石药物。”
此言一出，殿中氛围安静得可怕。
端坐在榻上的帝王，神色无悲无喜。
可当他的眼神望向他时，彷佛带着千钧之力。
李少君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这个答案并不是眼前这位帝王想要的。
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回答了。
冷汗一层接着一层的往外冒。
难不成真的是他猜错了？这纸与细盐并未添加任何金石药物？
李少君的心渐渐提起，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这云淡风轻的神色了。
就见刘彻轻勾嘴角，“少君专注神丹之术，不知道这些，也情有可原。”
李少君的心微微一松，正想再说几句，就听刘彻又道：
“此次唤少君前来，为的是另一件事。”
“这细盐正是添加了矾石，才会变得如此细腻。”
“少君对金石药物了解颇多，去除细盐中的苦味这件差事，便交由你和阿孟了。”
李少君瞳孔微缩，还在震惊区区矾石竟有这般功效。
刘彻最后的那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将他的脑子打懵了。
但他的反应也极为迅速。
“这并非臣擅长之事，不知是哪位仙友想出的秘术？不如让臣与他探讨一二？”
刘彻笑了，笑容意味不明。
“不过是孩童玩闹间偶得，少君不必挂怀。”
李少君心中发苦，他连如何让这盐变得细腻都不知，又怎会知晓去除苦味之法？
但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拒绝了。
他什么身份自己最清楚，若真惹恼了陛下，肉体凡胎只有死路一条。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悔意。
这长安，他或许便不该来。
“李少君。”霍去病的声音蓦然响起。
李少君立刻侧身看向他。
就见少年将军低头冲着妹妹一笑，松开了两人紧握的手，缓步走向他。
霍瑶则是立刻的后退一步，来到霍光的身侧，紧紧的揪住了他的衣袖。
霍光衣袖不着痕迹的一晃，借着宽大的衣摆，牵住了小女童的手。
“李少君。”霍去病在他身前站定。
脸上的笑，与往日里的潇洒不羁一般无二。
“金石之药，虽说也是药，但其药性比起草本药物更烈。”
“用量多寡、用法宜忌，更要慎之又慎。”
李少君不解霍去病为何会突然对他说这番话，他可不认为，霍去病是在关心他。
谨慎之余，他看着霍去病，只微微颔首。
霍去病脸上的笑，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古有神农尝百草，留下济世良方，泽被后世，功在千秋。”
“细盐之事，虽比不得神农之功，却可固汉庭江山。”
“少君既有仙缘，又服用多年神丹。”
“想来，定能效仿神农吧。”
李少君瞳孔紧缩，眼中的惊怒几乎无法掩饰。
对上刘彻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迅速稳定了心神。
“这是自然。”
他的神态依旧平静，声音中的颤抖也不明显，却难逃霍去病的双眼和耳朵。
应付完霍去病，李少君立刻看向刘彻，“陛下，臣先退下了，细盐之事，臣还需仔细斟酌。”
刘彻随手指了一个内侍，“送少君回去吧。”
随着李少君的退下，殿内气氛不再压抑。
刘彻望着霍去病，似有无奈。
“说说吧，这李少君哪得罪你了？竟然这般刁难人家？”
霍去病满脸不在意，“陛下，你这话可不对。”
“我与他从未有过交集，谈何得罪？”
“我这可是在助他一臂之力。”
“金石之药，多为烈性。”
“若连他这半仙之躯，都无法抵抗住那药效。”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如何经受的住？”
霍去病的话不无道理。
再看了眼洁白细腻的细盐，刘彻已然没了先前的兴奋。
原本他打算今日的宫宴便用这盐，现在想想，还是罢了。
就在此时，春陀快步进入殿内。
霍去病了然，看来这桑弘羊、张汤、董仲舒已经到了。
他顺势对刘彻说道：“陛下，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我带瑶瑶、阿孟去拜见一下姨母。”
刘彻随意的挥了挥手，“你带着瑶瑶去吧，阿孟留下。”
对于刘彻留下霍光，霍去病丝毫不意外。
刘彻正在培养霍光，这几乎已经是满朝皆知之事了。
抱着霍瑶行走在长廊之间，霍去病的脚步多了几分轻快。
今日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陛下虽未对李少君彻底失望，却已然没有了先前的信任。
要想彻底去除盐中苦味，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时间拖的越久，陛下只会对他越失望。
那添加了金石药物的细盐，霍去病可不认为，李少君敢去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