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与她隔着一个过道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大概二十七八左右,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他的骨架在成年男性中属于结实一类,所以显得很高大,但是他恰到好处的柔和面容和仪态非常好的中和了这一点。
眉眼如果单独拿出来也算不上特别出众,但是组合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他眼睫毛很长,眼尾很软,唇色很红,皮肤也算偏白,他肩膀很宽厚,穿白色有些宽大的衬衫,牛仔裤和球鞋,算是如今年轻人比较普遍的穿戴,但是在细节方面却有很有心思,具体是什么心思白矖还看不出来,但是很明显这样的随意穿搭放在人群里也很出众。
怎么说呢,他应该在上学的时候,都算是校园人物的那一种。
这个总体上算很出众的年轻人此刻十分的焦躁,他拿出烟来想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白矖,抓抓头发又塞了回去。
他打破沉默,指了指他们现在身处的教堂:“这个教堂,原本是个古建筑。可惜这里地点比较偏,发现的太晚了,没有很好地保护,原先的建筑几年前就毁了。这是新复原的。在原址上盖起来的。据说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白矖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年轻人又说:“我是个老师,教高中。刚刚那个,是我的学生。”
白矖觉得对于这样的礼数,应该需要往来一下,她想了想,也说:“我也是老师,教大学的。”
对方明显有些吃惊:“您看起来并不太像大学老师?”
他话出口又觉得不妥,又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您的年纪不像,我大学时候,那些老师起码都是中年人。”
他话说的很好听,白矖也听出来了:“那你称呼我,还用敬语。”
年轻人笑一下,这一次算是真心实意:“这是礼数。”
“对了,我姓成,成事不足的成。”
白矖皱眉:“成功的成?”
她又舒展眉头:“我姓白。白矖。极目远望之矖。”
“成言,语言的那个言。”
“成老师好。”
“白老师好。”
两下寒暄之后,教堂又恢复了安静。白矖端起已经稍微变温的拿铁喝了一口。
她又等了一会。成言终于开口。
“我是要在这里举行婚礼。我和我爱人为了这个教堂等了很久,还要预约。因为似乎不止我们想要在这里举行婚礼的。我们后来才发现,这个教堂还挺有名。是古建筑,还有动人的爱情故事。”
成言笑出声:“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为了吸引客流编出来的。”
白矖没说话。
成言说:“刚刚那个是我的学生。”
成言没反应过来自己又重复了一遍,白矖也没点破,只是点头。
“我和他吵架,是因为我发现他去找过我的爱人。”
成言说:“他对我爱人说了一些话。是不应该说的话。”
“你的学生,认识你的爱人?”白矖问道。
成言摇头,说:“应该不认识,本该不认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成言看起来很痛苦:“我,我和我的爱人,真的很不容易。太不容易。我太害怕失去。”
白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想了一想还是说:“那么,你的学生说的话,会让你失去你的爱人吗?”
她这句话使得成言抬头看她,她正视他,又问一句:“为什么只是一句话,就会让你失去你的爱人呢?”
成言愣住,他有些看懂白矖的神情,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还是垂下头去,很痛苦的抱住头。
“白老师,白老师你相信我,我并没有隐瞒什么,我对我的爱人没有隐瞒什么。我真的很喜欢她,很怕失去她。我明知道,明知道她也爱我,可是我心里总有一种感觉,我感觉她随时都在准备离开我,她随时都在准备不相信我。”
白矖说:“你要相信你自己才对。也要相信她。”
“哪里有如此容易。”成言自嘲笑一下,他问她,“白老师结婚了吗?”
“结了的。”
“那白老师和爱人感情一定很好。”
“很好。他是我大学的同学。”
“象牙塔出来的爱情,真巧,我的爱人也和我是高中的同学,比我小两届,后来为了我考到了同一所大学。我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到后来不知怎么了,我捡到一张画,上面画的是我,我寻着名字才找到,后来,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成言说着回忆,脸上浮起很温柔的笑意,显得他的眉目更好柔和好看,他问白矖:“是你的爱人先追求你的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白矖认真想了一下:“是他的父亲提议的。他父亲是我们的导师。倒是忘了是怎么在一起的,似乎,很自然就在一起了。”
成言说:“这样很好的,真的。”
他说的真心诚意,脸上实在是一片羡慕的神色:“日子其实就是流水,很平淡的,如果是太过轰轰烈烈的开场,到你过日子就会很累;太早尝过那些大悲大喜,那么生活中的一点点的甜根本不够令人开颜和感觉甜蜜。”
成言明显意有所指,他问白矖:“你们夫妻,现在一定很好吧。”
白矖看他,感觉出是想从她这样的过来人这边寻来安慰,可是她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我的丈夫在我们婚后第二年就去世了。是一场意外。”
成言一时语塞。
“我很抱歉。”他说,“我让你提到伤心事。”
伤心吗?白矖想了想,决定如实回答:“不会。我不会伤心。”
白矖觉得他实在尴尬,就主动把话题扯回去:“听你的感觉,似乎你的爱人是先喜欢的那个。”
听到提到爱人,成言的气色又缓和了一些:“我过了很久才发现。那个时候光顾着怕了。怕被讨厌,怕不被喜欢,怕对方躲我,怕人逃离。就算是后来知道已经被默默喜欢了很久,可是我去摊牌,却被告之,喜欢是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而现在就连喜欢也是之前的事情,所以现在既然不喜欢了,也可以是自己去下的决定。”
“我当时愣住了,感觉快要疯了,不停的问,不喜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爱人当时说,就是现在,当下,在我眼前,看着我,决定,以后不再喜欢了。”
“我不信,死盯着她的眼睛,她也不躲避我,就这样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居然是先退缩的那一个,我好想产生幻觉,觉得她的眼神里居然有恨意。可是为什么会恨我?我想不明白。”
“我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爱情并不是一旦产生就会源源不绝越来越多的,爱情既然可以一见钟情,自然也可以一刀两断,陷的那么快,跳出来也可以是一瞬间。等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我忽然慌张到不行,自卑到不行。”
“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我想放手,可是实在是太不甘心,大学那么大,我们之前就总是偶遇,在图书馆,在教室,在食堂,甚至在球场和游泳馆。可是那天之后,我不管如何有意无意的等,我们再也没有撞见过。我才知道这大学原来可以这么大。我那个时候还问自己,在大学就这样不可再见,那若是以后毕业了怎么办?是不是这一辈子都没有可能再见一面?”
“我被这个问题吓到了。我一夜没睡,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主动追求。不是不喜欢了吗?可是当初对方也说,喜欢是自己的事情,追求也是自己的事情。那么这一次换我来,我来喜欢,我来追求。对方只要决定,是否接受就好。”
成言说:“所以,其实是我追的我爱人。追求这种事情,也很不容易。”
他这样说,脸上都是幸福的光芒。
白矖说:“所以现在其实很幸福。你爱人既然答应了你的追求,后来又愿意和你结婚,爱意也不会少。”
成言点点头,肯定白矖的说辞,可是他很快眉头有又堆上淡淡的愁。
这种愁绪,外人是无解的。
白矖看了看手中凉透的拿铁,默默叹一口气,做了半天的听众,到底也没能参观到这个复原的古建筑。只能祈愿那不是一个狗血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