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面来的挺快。估计这会那个同事还没赶得上查床。沈柏良本就是作陪吃饭,闻到汤面的味道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可以再吃个宵夜。
沈柏良挑嘴,先皱着眉头试吃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他从小不在国内长大,早就养成了西方胃。中国的强大美食攻势还没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他的味蕾。而对于馄饨饺子等等的东西,在他眼里不外乎就是面皮裹着肉。就算是外面的的造型编的五花八门,哪怕是做成凤凰做成龙,也还是面皮裹着肉。
他又挑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问容若:“那个郝医生的手术,要多久?”
容若说:“要蛮久的。是不是神经手术都这么长时间啊?十几二十个小时?还是三十多个小时?”
沈柏良吓一跳:“那人能撑得住?”
容若说:“郝医生没问题。”
沈柏良唏嘘:“多可怜。他自己没了命。还想着拼命去救别人。这样的人,应该就叫做菩萨心肠吧?”
容若说:“是吧。”
沈柏良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容若似乎又开始不高兴了。这种不高兴似乎是他的常态。他想一想容嘉嘉,又想一想容易,他不得不承认,容若虽然是从小跟着容嘉嘉长大,可是遗传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他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容易。
最大的相似处应该就是这个。
开心的时候太少。
开心的反面其实并不是悲伤,就像爱的反面不是恨一样。爱的反面是遗忘,而开心的反面应该是漠然。
他和容易当时一样,对很多事情,缺少热忱的态度和好奇心。他这个年纪,应该如当年的容嘉嘉那样,闯个祸,冒失一下,再跟鬼拉呱拉呱,好奇好奇试探试探那些旁人触不到的角落。那种疏离和冷静,等到长大了再开启也不晚。成年人才需要稳重,小孩子嘛,就应该淘气闯祸,让掌灯人焦头烂额得去善后。
太过于早的就开启了旁观者的模式。当然这并不是不好。但也根本不能说好。
他当然不会这么去和容若说。他若是说了,容若必然要流露出那种看智障的表情出来,并且问他:“你是抖M吗?”
苍天在上,他是听得懂的。
容若很快就把馄饨面吃完。开始慢吞吞的一勺一勺的喝汤。
他说:“刚刚有个老人在做手术,是换肺的,捐献者是个年轻人。刚刚我看到她其实也在等着手术结果。”
沈柏良说:“见到了吗?”
“嗯。”
沈柏良说:“那挺好的。是个善心的人。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容若点点头。
“可是我觉得我很缺德,不是好人。”
“什么?”
容若把手机摆正给沈柏良看。沈柏良莫名其妙接过去,看到他手机之前搜索过的内容:‘医生猝死医院算不算工伤?......医生在下班途中猝死如何算?.......’
还有根据关键词,诸如‘医生’,‘熬夜’‘加班’‘猝死’‘工伤’等等的搜索。
沈柏良猜出了一点头绪:“你是打算把郝医生的死亡按照工伤算?”
容若说:“这种中年人,基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出什么事,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他家里还有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女儿。”
沈柏良猜他不高兴的原因:“你是不忍心看他家这样,想着帮一下,可是又觉得医院也不能这样倒霉。”
容若没说话。这件事情像一朵始终徘徊在他头顶的乌云一样令他面色沉沉。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大人和孩子的根本不同。困扰到令容若吃不下饭的难题,沈柏良只一扫眼的功夫心中就已经有了定数。他面上没显,他耐心地给容若发散忧郁的时间。他也在努力地让容若觉得,他可以信任和并肩。
沈柏良要计算时间,时间太长显得太假,时间太短,又会令容若觉得沮丧,眼下说时间刚刚好:“其实也不算大事。”
容若愣愣看他。
沈柏良微笑,说:“其实到时候我可以出面,或者叫个谁出面,说当年曾经找过郝大夫开刀,心里一直记着这件救命之恩。我在想如果直接捐钱的话,其实很有可能会被拒绝。更好的办法是可以为郝医生的小孩成立一个基金。负担小孩子成年之前所有的费用,加上她只要愿意上学的一切开支。不管是大学,研究生,博士,留学,游学等等的所有。其实对一个家庭来说,开销最大的就是教育。教育方面解决了,就会松一大口气。”
沈柏良给他举例子:“一些欧洲幸福感前十的国家基本国土面积都不大,他们政府的相似做法就是医疗全免,教育全免,鼓励育儿。我想在医疗方面,郝医生留下的蒙荫已经做够。老话说的对,救急不救穷。”
沈柏良说的头头是道。一半算是想到解决办法,一半也是想宽慰容若。
容若其实有被宽慰到,他眉头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些。烦恼的事情有了个更好的解决方法,他心里高兴,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沈柏良说:“这个手术做完,能让他和家人有一点时间待一会就待一会吧。他到时候走了忘了个干净。家里人还能留点回忆呢。尤其是他女儿。其他的比较一下,其实不那么重要。”
容若说:“也的看情况。”
多得是那种贫贱夫妻百事哀的。
沈柏良说:“对咱们来说,别的更重要点。至少钱这个方面,我们是可以帮忙的。其他的忙,却没有办法。所以能够帮的上的,能解决的,都不算大事。”
容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管怎么样,他头上那朵乌云已经被沈柏良一脚踢开了,阳光又照射到少年的脸上。
沈柏良用纸巾给他阳光灿烂的脸上擦嘴:“好了,别喝汤了,都凉了。”
郝医生的这场手术进行的出奇的顺利,原本预计会超出三十个小时,结果非常漂亮的在二十七小时之前完成了。八个护士,六个麻醉师,三名术者,还有三位助手。全程郝医生都没有出现疲倦感,连最后的缝合清创都是郝医生一把手亲自来,这份手术视频被完整的录下,可以当做之后的教学视频来用。
容若记得,郝医生出来的时候神情疲惫,笑意却非常的饱满,他比划给容若说:“这次真的太祥和,真的很祥和。”
他满眼都是笑:“原本的方案,是切除大部分肿瘤。但是我一直忧心,会激怒它......你知道,肿瘤很奇怪,说不定它会被激怒或者从此偃旗息鼓,可是我们不敢赌。可是,太祥和了。谢谢你。”
郝医生说。